李无波应了一声,在空寂的湖面上分外清晰。话音随水波轻轻飘荡,传向中心。
他等着郑鸿问他许什么愿,但郑鸿一言不发。李无波侧过脸,看他伸手拨弄了下冰冷的水影。
拨弄什么?不冷?
郑鸿笑笑,他顿住手等水面平静,月影重又聚拢成皎白的一团,他用指尖一拨,月色便摇漾而开,粼粼映出李无波凑过来的脸。即使是倒影,依然刻骨铭心。
你呢?李无波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还没想好。等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告诉我没用,我不是圣诞老人,没法帮你实现愿望。
郑鸿笑着摇了摇头。
说说而已,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走吧。
李无波站起身,抖抖羽绒服的下摆,寒气从地底望他裤腿里钻。郑鸿把手插进口袋,调转步伐跟随,偶尔搂紧领口阻挡寒风。时间已好晚,李无波没去医院,他摇下车窗朝上张望,只看见明明暗暗的窗,程雪云就在其中的一间,或许他看得见,或许他看不见,但她就在那里,稳定地、持续地呼吸,并且还将一直呼吸下去。
他关上窗,心情被风吹得低落。
你有没有地方可以去?他问道。
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
郑鸿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带他去——他姨妈的家。
屋子里人去楼空,什么都没有,仅有的几件家具都罩了防尘罩,没水没电没空调,李无波四处找不到地方下脚,挑了稍微干净点的沙发蹲着。
你家里人呢?他郁闷地发问。
郑鸿犹豫了一秒钟。
在老家。我帮他们看着。
那你不把这地方搞干净点?你自己可以住啊。
郑鸿张开嘴,吸到灰尘便大声呛咳。李无波飞奔过来给他顺气,黑灯瞎火里他的双眼灼灼发亮。
你没事吧,别像……
自从程雪云生病后李无波对咳嗽就很敏感。
郑鸿头脑一懵,忽而想他是否有必要跟李无波说实话,说他其实跟这座房子一样被他仅有的亲戚抛弃在南都。不必了吧,说了李无波也只会觉得他是缺钱。他真要把自己那些事都说出来吗,倒不是怕李无波给出令人失望的反应,只是他担心自己会受不了去重温。
好啊,我过两天来收拾收拾,之前不是住宿舍吗。
那你给我留个地儿啊,我付房租。
郑鸿挑眉,知道在暗处李无波看不见,于是幅度比平常大许多。又开始了。种种资助他的方法,李无波似乎永远也想不完,可要是哪一天郑鸿二话不说地接受了,他立刻又会心生不爽全部收回。他给的好意迂迂回回,别人收下也得推推阻阻。他就是大方借你橡皮又斤斤计较你用了多少的类型,尽管他嘴上大方,家里有几千块相同橡皮不止,但你拿他东西,不做出感恩戴德姿态却不行。
好啊。郑鸿笑道。干脆你买下,我大学学费都无忧。
呸。
得寸进尺。
李无波啐他一口。
除非你许了这个愿,否则我不管。
☆、花灯(下)
那一年的元宵就这样过去,他们四个人的家长都不在身边,因为有彼此存在勉强团圆。赵邯郸和沈宁喝了张妈热在锅里的甜汤,李无波跟着郑鸿去小吃街喝了一碗汤圆。时钟走针,平淡无奇地经过十二点,把昨天放逐到日历之前。
程雪云睡过那一年的佳节,醒来时肺部仍然插管,眼前花白一片,一时不知今夕何夕。趁病房无人,她小声哭了一会儿,眼泪涌进鬓边长发,过分chaoshi。似乎昏迷中也感到自己受苦良多,一哭就停不下来,程雪云极力忍住,终于还是放任它流,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脸上渐渐有了干结的痒意,她才发现自己停住了眼泪。
生活还是继续要过,糊涂或是不糊涂,时间依然向前。她失落的牙齿就如沈宁给她带来的河灯一般不见踪影,不知是被谁顺手牵羊,又或是当作杂物处理掉。她自始至终不曾见证,便已经失去。
她转入普通病房后大家都来,各自送了些东西聊表心意。沈宁本家请有名的风水师开光灵符,沈宁虽不信这个,还是带了来,另送了一缸水族箱,怕程雪云病房发闷,放了许多自己的观赏鱼在其中,程雪云没心力去管,只有沈宁来时帮忙护理,后来沈宁家里也出了事,那箱鱼再无人管,死的七七八八。
赵邯郸没什么好送,临走时抓了一把薄荷糖在兜里,往程雪云床头一堆,笑说别怕药苦。程雪云把他给的糖扫进抽屉里,久而久之积攒了一大把,倒是方便她把糖分给其他人。郑鸿则是带了自己做功课的笔记,不怎么厚的一本,他给李无波讲解时顺便重抄了一份,笔迹很清晰。
而李无波作为她最亲近的友人,特意买了支玉镯子给她解厄消灾。
程雪云一一收下,只把李无波的礼物退回。
不必这样吧。
李无波的眼睛闪闪烁烁,有些受伤。但程雪云知道这伤痛实在太小太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