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此时才发现,比起讨得那个真伪难辨的霁晓欢心,他更想看到王霁晓为他吃味,所以他才在起了疑心后,仍然选择了留下了那妖。
其实哪怕他对自己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欢,哪怕只是一丝一毫要服软的意思,那么自己都可以原谅他,从此以往掏心掏肺地对他好,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王霁晓没有,他冷漠得就像是他那位铁石心肠的主人,想也不想便将他弃之如履。
凡是他所喜欢的,所渴望的,却都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陆朝恨极了他,也恨极了自己。
霁晓舌尖有些发苦,声音微哑:“我知道,但我不想求你。”
陆朝默了半晌,才苦笑了一声:“寡人一直在等的那个人,也和你一般孤傲。”
他顿了顿,又道:“偏殿里那只妖骗寡人说,他就是寡人的那位故人,可是现在寡人却发现,他并不是。”
霁晓没说话,也不惊讶。
陆朝问:“你早知道?”
“陛下不是也早就就知道了,”霁晓背靠着桶壁,往水中沉了一些,“却还是要骗自己。”
陆朝的面色岿然不动,他微微阖眼,又合了奏章,终于是承认了:“我是想逃避,也确实是胆小鬼。”
他以为只要不拆穿,就仍然留有一线希望,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余生还有那么漫长的生命要度过,如果连这点希望都失去了,那又要怎样才能熬下去呢?
霁晓又往下沉了一些,带着花香与皂角香气的水已经漫过他的下巴,他忽然问了陆朝一句话:“你往后有什么打算?还打算继续做皇帝吗?”
他这话问的突然,陆朝怔愣了好半响,又思忖了好半晌。
他垂下眼,目光虚浮地落在朱色笔尖上,开了口:“如果你愿意不计前嫌,我可以不做皇帝,你想归隐山林,还是其他什么,我都允你……”
陆朝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问出口:“还能重新开始吗?”
他可以不拆开那封信,不必确认他是王霁晓还是霁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然后和他一起躺进棺材里,他长眠,他沉眠。
过个十几年,再匆忙地诈个尸,去寻他的转世,然后一起度过一生,那该多好。
陆朝不知道的是,当他开口回答的时候,霁晓已经整个沉进了水里,温热的水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双耳与鼻腔,他并没有听清陆朝那模糊不清的心里话。
事已至此,霁晓已经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和他一样想逃避。
如果死一场,过了黄泉路,饮过孟婆汤,所有的愁怨都消弭了,然后再遇见阿来一次,这些或许就不再重要了。
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就在霁晓行将窒息之际,躯体下意识地产生了求生的反应,他忽然挣动了起来,水声惊动了桌案边正在等着他答复的陆朝。
陆朝冲了过去,一把将他从水中捞了起来,随后抱起他,将他囫囵塞进了锦被之中,又按住了他双手。
“你疯了!”他骂道。
乌黑的长发、鸦青色的睫羽全部被打shi了,霁晓用shi漉漉的眼睛凝视着他。
“是我错了。”霁晓说着,忽然间呛出了一口水,他把头侧向一边,随即猛咳起来。
陆朝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了,为了能逃开他,王霁晓甚至愿意去死。
也是,谁会愿意和自己这样一个人重新开始呢?
他就是生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中的怪物,他的爱从来自私、肮脏、贪婪又残忍——他想要把所爱之人拖下来,让原本纤尘不染的他和自己一样脏,然而又可耻地渴望着他能救自己。
没人会爱他,他也不值得被爱。
陆朝忍着怒转身,手中幻出了一把剑,那是他的原身。
那剑忽然被他抽出,而后他红着眼,将那木桶劈了个烂碎,温水流尽,香花和木屑散了一地。
“想走便走吧,”陆朝咬牙道,“寡人不会囚你,但也别让寡人再见到你。”
话音渐落,陆朝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正殿大厅前。
映离手捧一把梨花,耐心地等着,直到见到陆朝的身影,他才笑着迎了上去。
陆朝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便是这张脸,他Yin沉着脸,冷声道:“滚开。”
“阿来,”映离紧跟着他,“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我原是你们从前住在山上时,院里的那棵梨花树,霁晓飞升后,你苦等他那么多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陆朝看也不看他一眼。
映离急了,抓住他的袖子道:“我也熬了很久,好不容易才修出了人形……我只是想……安慰安慰你。”
“你还想不明白吗?”映离冲他喊道,“霁晓他根本不喜欢你,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他骗了你,当了神仙的人怎么还会留恋人间呢?你为什么不能再看看别人呢?这世上又不止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