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末日的最后十五天了,人类还在自相残杀。”季垚说,他低头把袖带抽紧,多出来的皮带塞进袖口里,“一边是星辰大海,一边还在上演着出埃及记。”
通讯兵没听出来他这话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就事论事,不过他很快就不再去想了。季垚走到烘干机前拿起自己脱下来的雨衣穿上,回头吩咐他:“继续监视龙王的动向,以防它干扰我们重建通道。发通知给黑塔里的人,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都给我一心一意地把通道建好,听齐明利教授的指挥。其余部队原地待命,听我命令准备出发。”
黑塔的第三层,符阳夏坐在床边,季宋临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用棉签蘸着药水轻轻涂在符阳夏的额头、下颚和脖子上。子弹和飞溅的炮弹碎片擦掉了符阳夏脖子上一大块皮,额头上的伤口则来自于卧倒之后被流弹袭击。药水涂在伤口上疼得符阳夏直皱眉,放射状的刺痛从他的脖子一直延伸到脚跟。季宋临尽量把动作放轻,见他疼就停手给他扇风止痛。
“别这么放不开手脚。”符阳夏抬手碰了碰季宋临的手腕,偏头躲开棉签,抬起眼睛看着他,“都几十岁的人了,没那么娇气。下面的士兵受的伤更重,也没见他们怎么样。我自己来吧。”
他说着把季宋临手里的东西取走了,对着镜子自己抹起药来,把伤口涂成红褐色。符阳夏紧紧地锁着眉毛,不发出一点声音。季宋临没阻拦他,低头从篮子里拿出一卷新绷带,用剪刀在上面比划着,说:“以前不都是我帮你换药的吗?”
符阳夏转过眼梢在镜子里看了季宋临一眼,笑了笑:“你弄着疼,不知道轻重。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痛不痛。”
季宋临把绷带拉紧,撩起眼皮说:“看你皱眉毛就知道了。你从来不喊疼,但你知道,有时候面部表情会出卖你。背上还痛吗?”
“有点儿。”符阳夏回答,他换了一个地方涂药,“着凉了就会疼。”
说完他停下手,小心地碰了碰伤口旁边的地方,轻轻按了按,好减轻疼痛。季宋临放下绷带帮他按摩,符阳夏扭过头看着移门外。从洞开的移门中可以看见黑魆魆的荒山那边,海的尽头久久地映出微弱的朦朦胧胧的反光。符阳夏像看月亮那样久久地望着那一小块白得发亮的天空,说:“不过现在北极的气温已经上升到20多度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季宋临轻轻嗯了一声,没说话。薄薄的雨水从敞开的移门外飘了进来,洒在裸露的皮肤上泛着凉意,季宋临起身去把移门关上了。季宋临戴着手套帮符阳夏缠上绷带,手指虚虚地按着符阳夏的头顶不敢用力,语气平淡又带点俏皮地说道:“现在龙王可伤不到你了,因为它没有牙齿,它只是一团像烟花一样捉摸不定的云雾。”
“你说你一直在追逐它,现在它终于出现了,你打算对它做点什么?”
“我只是想弄明白它究竟是什么,一种求知的心态驱使着我这么做。我先前是国家天文台的研究员,我平时就是干这个的。世界等着我们去探索,前进,一直到进无可进。”季宋临停顿了一会儿,把绷带缠好后调整了一下松紧,打上结,“但现在可没时间让我去弄明白了,龙王一出来我们就要和它战斗。季垚只想让它死,没想去弄明白它是什么。”
符阳夏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他,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季宋临垂着眼睛,语气听不出来是悲伤还是喜悦,又或者二者皆无。符阳夏说:“没有必要去了解的事物就不要了解,我们和龙王不在同一个世界,原本不应当会有交集。探索未知就像未知本身一样可怕,光是去探索就已经让人汗毛直竖、毛骨悚然了。”
季宋临做完了手上的活,把药品和工具整理好放进篮子里,脱掉了手套。他站在符阳夏后面,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两人平平地看着镜子。季宋临按着符阳夏的肩章,金属硌着手心,是实实在在的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镀着一层从天上反射下来的白亮亮的光芒,好像神迹就要降临到每个人头上。
“我有去探索的想法和勇气,但时间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季宋临耸耸肩,然后笑起来,他打心底里感到遗憾。
符阳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遗憾,季宋临忧郁的眼神中时常有种隐秘的凄凉,他的身世和智慧造就了这种凄凉。他像一个哲学家,世界在他的意识里是不存在的。符阳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他仍不得不说出事实:“但这就是现实,我们除了面对现实别无他法。没人能没有遗憾地活着,纵使是像我们这样在一般人看来‘有权有势’的人。”
大雨泼在黑塔上,粼粼的雨水顺着排水道往下流去,黑塔永远不会沤水。季宋临不再把这个话题接下去,他将装着药物的篮子塞进消毒柜里,回头看着从床边站起来的符阳夏:“我们马上就要开始重建通道了,咱们当年失败的实验就要在今天重启了。有时候我会觉得时间并没有逝去,我们还在同一天里,只不过突然就老了。”
“这座黑塔终于要从沉睡中醒来了吗?”
“是的。宝刀未老,大器晚成。”季宋临回答说,“我们得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