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月摇了摇头,说:“没有。”
“狗屁没有。”这话虽糙但胜在理不糙,周卿檐也懒得纠正,“不由分说把你带了回来,再把我这么个沉甸甸的累赘转手扔你怀里,强迫你的生活融入个陌生人,偏偏你还没有拒绝的权利。”
终归由始至终,周卿檐也没有权利奢求周惟月能对他一心一意。他抱着这么个想法,才甘愿吞下所有无数次想说给他听的满腔喜欢,为的就是让他的生活里不会再因为自己的存在增添些什么鸡零狗杂的变故。离开,还给他属于他的自由,这是周卿檐日思夜想,最能为一个人的人生负责的办法了。
“但是现在不会了,你可以说不,你可以离开周家,可以不再叫我哥哥。”
周惟月逆着惊波往回走,站定在周卿檐面前,神色晦涩不明,“哥,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你真的不离开吗?”
“那你还会再离开吗?”周惟月反问。
“不会。”周卿檐轻而缓地笑着,狡黠地眨了眨眼,探手用小指转瞬即逝地碰了碰周惟月的小指,“你忘了我们拉过勾的,骗人的是小狗。”
“比起小狗,我还是觉得当你哥好些。”
周惟月被他的理直气壮惹笑了,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又问:“那哥你还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吗?”
周卿檐挪开了视线,转过身,开始迈步往海岸交汇处走,他把手握在身前周惟月看不见的地方紧攒着,挺直着背椎,任由周惟月露骨直白的视线钉在他后背——炽热得周卿檐甚至能清晰感受到,那从后颈绵延至尾椎处的粘腻。
像是要透过衣衫皮肤,洞穿他心脏似的。
还有什么需要对不起的?当然有。比如,对不起,暗自爱着你很久,至今却仍然不能无所瞻顾地道出兰因。
当然这句话现在还不到说出口的时机,得等再过一段日子,等自己做好被疏远,被真正厌恶的心理准备以后。所以周卿檐笑了笑,回过头,对着周惟月狡黠地说:“没了。”
可不晓得为什么,周惟月闻言,镜片后的双眸扑朔过一缕Jing光,很快消散在峻黑的瞳孔里,但唯独一直看着他眼睛的周卿檐真实察觉它的存在,哪怕仅仅一闪而过。
“是吗。”周惟月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走过来与他并肩,语气恬淡夷愉,“那我也没了。”
等很久以后,等到周卿檐晨起时候照镜子,恍惚发觉自己的发梢竟隐藏着一根白发,而正想埋怨,腰腹被环上一双肌理线条坚朗的手,和身后与自己密不可分地交换着温度的周惟月,那稀疏又平常的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他才会知道,三十岁的夏天,惊波连绵,他和周惟月都默契地相继把险些顺势脱口而出的爱语吞下肚,成为彼此自以为的秘密。
彼时周卿檐日夜期盼的那个很久以后,只存在于鲜为其有的午夜黄粱梦中。
从海滩往回走的时候,周惟月拉着周卿檐躲着夏风,扎进了旮旯犄角一处毫不显眼的旅客休息区,与其说是休息区,倒不如说是个物资相对齐全的小卖部,较鸢岛上唯一一家全家便利店小些,没有冷气,里头仅有一家老旧的壁挂电风扇“咯吱咯吱”转动着。柜台有一株凋敝的西洋菊,插在一罐喝空了的北冰洋汽水玻璃瓶里,根jing没在满是落瓣的水面。
墙上贴满了八零年代画报女郎的照片,不难看出是随手从杂志上撕下来的,边边角角参差不齐,突兀的是中间那一区块,一大颗哆啦A梦的头,也是海报,只不过历史可能更为崭新些,还不至于残破裂开。周卿檐瞥了一眼,很快就看见了双腿倚在收银台上,浑身懈怠慵懒的老板。
惬意得连声“欢迎光临”也懒得说,察觉到有人从门处进来,仅仅从报纸里抬起头露了个和泰的笑。
“你要买什么?”
周卿檐跟在周惟月身后兜兜转转,徘徊穿梭在满满当当,成排成列的置物架间,瞧他一个劲儿探头探脑地寻找着什么,不由得好奇问了句。
“冰淇淋。”周惟月答,“道歉要有诚意,对不起说过了,赔礼也要有。”
“所以赔礼是冰淇淋?”
周惟月理直气壮:“对啊。”
行吧。
周卿檐扬着嘴角,调侃的话没敢说却始终忍俊不禁。
铺头面积不大,也不费太多的力气,周惟月就找到了在店内最里边贴着墙,周遭还堆满没开封过的纸皮箱的冷藏柜。他从里面挑了两支橘子味的冰棍,结了账,找的零钱顺手就丢进了慈善募捐箱里。
一人一根橘子味冰棍,草木馥郁葱茏的晚夏,空气中满是胶着的粘腻和挥之不去的海风咸腥味。这反倒是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冰棍价钱更为低廉,海洋更加干净蔚蓝,而身边的人笑得天真灿漫。
自沙滩处向海平面绵延出一条防波堤,水泥制锚状的消波块密密匝匝地交叠堆积在两旁,形成隽丽风景中突兀的一色。波涛因风开始汹涌的时候,周卿檐手边落了一只傻兮兮的海鸥,一星半点的惧意也没有,安然自若地歪了歪脑袋,浑圆峻黑的豆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