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沈皇后又转向陆兆业,慈爱道,“太子,你须知我们大楚最重的便是这‘长幼尊卑之序’。母后挑了沈家的大小姐嫁给你,也是顺了这个理。沈大小姐未出嫁,沈二小姐如何定亲?这事儿,便如嫡长承家一般,乃是天规地章,理所当然的。”
说罢,皇后笑面微动,问楚帝:“陛下,您也劝劝这个固执孩子,说说臣妾说的可对?”
楚帝方想说话,太后就开口了。她捻着佛珠,慢慢道:“皇后说的有几番道理,孙儿也是好的。今日是哀家的日子,你们莫要闹得太过了。”
楚帝松了神情,低声道:“儿子自是知道的。”
陆子响也劝道:“皇兄是性情中人。如此赤忱,乃是好事,父皇不必动怒。”
“罢了。”楚帝道,“今日是母后的好日子,不可喧宾夺主。”
虽他这样说了,可席间依旧有一丝不和谐之音,原是沈桐映抽泣起来,又飞快地跑了出去。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也追出了宫去。
此事便这样过去了。
丝竹重响,弦管玲珑;衮龙浮宫台,日色临冕旒,一派天家威严。群臣献礼,满堂生辉,饶是太后娘娘平日清心寡欲、素斋淡饭,也为这难得热闹给招来了笑脸。
只是,陆兆业始终露不出笑脸来,紧绷绷的,像是被冻住了似的。他已经听不到什么丝乐之声了,只觉得头脑胀胀的。待到这热热闹闹的一日终于了结,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未曾梳洗,便疲累已极地倒在床榻上,昏昏入睡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切都一帆风顺地不可思议。
沈兰池依旧是从前那个缠着他,口口声声喊他“兆业哥哥”的表妹,虽他不能从她的眼里看出爱意来,可至少她还是想要嫁给他的。
陆子响于回京途中坠了崖,断了一条腿后,落了一身病痛,此后变作了半个残废。陆子响便是再有才能,楚帝也不能将社稷交与陆子响手上,以是,他陆兆业的太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无人得以撼动。
至后来,陆子响因故身亡;楚帝又体弱多病、无法理朝,沈家伺机将他拱上监国之位,使他离那帝位只有一步之遥。他自认时机已到,是时候铲除安国公府这个狼子野心的外戚之家,因而选择在娶沈兰池那日发难——
梦中,身着大红喜服、坐在洞房之中的沈兰池,真是艳若桃李,足令尘寰皆惊。如斯佳人,又怎能不捧在手心好好呵护?
可是梦中的他,却作了一桩极为难解之事。
为报复沈皇后害死生母德妃,陆兆业将怒气泼洒到了沈兰池这个对宫廷倾轧与朝廷Yin私一无所觉的深闺小姐身上。他为她捧来白绫、剪子与鸩酒;而最终,这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自如又从容地赴了死。
临死前,她还道——
“陆兆业。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姑姑的凤簪。若是当初成为太子的是二殿下,我也会想尽法子嫁给他。只可惜,二殿下死得早。”
虽是个梦,可陆兆业只觉得冷彻骨髓,犹如亲临。
再那之后的梦,他做的隐隐约约的,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依旧追给她一个皇后的封号,将她于帝陵厚葬。她的棺椁旁还留了一个位置,那是帝王百年后的长眠之所。
至此后,他的后位常悬,再未有过主人。纵使宠妃换如流水,却无人能自他手中取过执掌六宫的凤印。他要史官在笔下写,他这一生,只有过一个皇后。
明明也并非爱至深处,明明也从未刻骨铭心,可梦中的他却如中了蛊毒似的,难以罢休。一想到她已死了,心底便满是不甘和恼恨,定要她在青史里与自己做对恩爱夫妻不可。
后来还发生了些什么事儿,但是陆兆业却从梦中惊醒了。
醒来时,窗外正是秋日的第一场夜雨。无边雨丝笼着漆夜里的宫闱,淅淅沥沥,屋瓦上传来如奏之声。
陆兆业望着窗外雨丝,久久地叹了口气。
第28章 檀香红枫
陆兆业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再无异议。那有幸成为太子妃的沈桐映,却并未如从前一般洋洋得意、四处招摇,反而难得地在房间里闷了许久,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而沈兰池也倒霉,沈大夫人忧心太子婚事会为她惹来流言蜚语, 因而拘她在家, 不让她出门, 省得那些诗会、花宴上的夫人千金们口出恶言,趁机落井下石。
秋意渐深, 楚京的姑娘都在罗纱轻衣外加了一副披帛,以御秋风。也有爱美的姑娘不肯多添一层衣裳, 而因此感了夜寒的。甚至听说那宫里头的太后娘娘,也因为在更露微寒的夜里彻夜念佛而小病了一场。
沈兰池甩脱了与陆兆业的婚约, 可却并不能轻松。
前世沈家的下场尚且历历在目,她绝不想在今生重蹈覆辙。明年冬, 陆兆业便要迎沈桐映过门了, 在那之前她必须做些什么——想要让沈家二房这个大毒瘤被彻底甩脱出去,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的。但至少, 她得让乌烟瘴气的二房吃一番教训, 收敛一下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