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虽也杀过人,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因他而死。
大皇子在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应对之策,他却蹲在楚应元的身侧,看着已经脸色如纸的楚应元,一霎时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
“我当初若不听nainai的话去‘仗势欺人’,而是做一个中人去讨了那盏花灯给这位世子,是不是后面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若我不咄咄逼人,喝退了楚应元就让他走,没有把他压在地上猛揍,是不是他就不会如此恨我?若是后来我上门道歉,全了楚应元的面子,是不是他就不会一听到我家祖母开了产业就来捣乱?是不是就不会见到就暴跳如雷,做出这种烈性之事来?”
“我自认要学我父祖,行仁义之道,那天为何无缘无故只逞一时痛快?我今日里已经准备和解了,被他骂了就骂了,还反讽他是疯子干嘛?如今他枉自送了性命,岂非愚不可及。可我就没有一点不对吗?”
眼见楚应元终于再也没有了生息,那一股笑意永远凝固在嘴角,李锐心中悲抑难当,陡然喷出一口鲜血来。
“大公子!”
“李锐!”
大皇子楚承宣在宫里承受各种Yin谋诡计、明刀暗箭的长大,遇见楚应元之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应对,对于愧疚之情,竟是只有一分。他自觉自己虽然想要借此事给他那二弟一点小小的麻烦,但绝没有想过要楚应元的性命。
这楚应元自己撞到刀口上,难道还要怪他不成?更别提他用心险恶,竟然以自己之死污他名声了。
对于这种无计可施,只能拼得鱼死网破之人,他是半点好感都欠奉。
可李锐和大皇子是不同的,他府中单纯,父母虽早丧,但叔叔和婶母行的是“捧杀”,他也算是在蜜罐子泡大的。后来顾卿穿了他的祖母,顾卿是性格直率开朗之人,让他心性也渐渐变得刚直开朗起来,虽然心中因父母之死十分压抑,却没有泯灭心中那赤子之情。
家中叔父幡然悔悟,婶母如今虽然看不出有没有改变,但也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就装作没这个人。弟弟李铭天真可爱,心性纯善,如今两人犹如亲生兄弟。
他一直觉得这世上虽然有许多黑暗和险恶,但若是他坚持,有这些光明在身后,就没有什么能打倒他的。
可如今这楚应元,却以自己的死给他上了活生生的一课。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睚眦必报,拼死也不退让,绝不妥协。
Yin谋、阳谋、武力、勇气对这种人都没用,因为这种人蛮劲一旦发作,命都可以随时豁出去,而且还让你永远背上包袱。
你确实未输,但你永远也赢不了他了。
看着破布娃娃一般躺在那里的楚应元,李锐又是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满襟都是红色,正和楚应元一身白衣上的红色血迹斑驳在一起。
店中诸人看到这一片红色,顿时觉得脑中陡然一阵眩晕。
楚承宣从来没想到李锐绷紧了的弦是在这里裂开的,有些少年心性未成熟之时遭受打击,这辈子就会神智浑噩,他心中欣赏李锐,自然不想李锐变成这副样子,连忙奔上前去蹲下身,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喝:
“李锐,我不知道你现在心神有多激荡,但你想想你的祖母,想想你的叔叔,想想你其他的亲人,若是你现在倒下,你家里人有多少人要痛不欲生!此事和我有关,我父皇会站在我们身后,就算是项城王世子,也伤不到我们分毫!”
“何况他还是自杀的!”
李锐倚在楚承宣身上不住的喘气。他一口鲜血喷出,胸前却依然是堵得慌,每吸一口气,都觉得那楚应元嘲讽的神色不停的在他面前浮现。
可大皇子的话一出,他祖母的脸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是了,此刻他决不能有事,若是他也有事,依他祖母的性格,如今肯定是自责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当年去灯节是祖母带着他们去的,喊他们“仗势欺人”也是祖母指挥的,以祖母的纯善性格,若知道楚应元为了来店里闹事把命都送了,一定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他也被抬回去,怕祖母真是要伤心的中风也发作了。
他如今都尚且觉得楚应元的一缕魂魄在嘲笑自己,那他祖母岂不是更会夜不能寐?
“扶我起来,我腰带里有薄荷油。抹……”他努力咽下一口口水,接着说道:“抹我人中、太阳xue、鼻下、眼下。”
顾卿以前去哪都带着清凉油,考试抹一抹,瞌睡抹一抹,被蚊子咬了抹一抹,气味不好了抹一抹,她有这个习惯,在了这里也是改不过来,家中薄荷油常备,几个孩子也都养成了这个习惯。
大皇子从他腰带的内侧里摸出一个极小的瓶子,滴出几滴薄荷油来,依他所说抹了各处。李锐只觉得鼻端和眼睛里都冲出一股清辣之气,熏得他眼眶一热,眼泪也掉了下来。脑袋两侧却是清凉无比,顿时Jing神一震。
李锐自己扶着地站了起来,对着大皇子拱了拱手:“谢大皇子的警示之恩,若不是你振聋发聩的一声,我恐怕就要走入迷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