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戏”字,让父子俩的关系又跌回冰点,段有锡冷下脸,应笑侬望着莲池远处的野鸟:“让老二接班吧。”
段有锡立目:“胡闹!”
“她懂集团,”应笑侬给他讲道理,“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老头子不讲道理:“不可能。”
应笑侬来气:“你让我管,我什么都不懂,我连总公司有几个供应商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从头学!”老头子的气性比他还大,“不就是几十家公司吗,在你手里败光了,我也愿意!”
“你这才是胡闹!”段家那么多孩子,只有应笑侬敢跟老头子这么说话,“爱音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我妈的心血!”
“就是你妈的心血,”段有锡说了心里话,“那几个小的才没资格拿!”
应笑侬瞪着他,也翻了底牌:“我妈的心血,绝对不能倒。”
段有锡沉默了。
应笑侬再次说:“交给老二。”
段有锡绝情地答:“她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比男人差什么?应笑侬挑衅:“我在台上是假女人,”他对自己毫不留情,“比女人还不如。”
段有锡的脸登时发白,仿佛承受着剜心的痛苦,毛毯上的手颤抖着:“你……的那些嗜好,我可以不管,只要你回家。”
应笑侬从没见过他这样子,认输、败了、低头,是癌症拿走了他的傲气?还是人到老年,不得不跟子女妥协?
段有锡开始咳嗽,呼吸也很吃力,应笑侬连忙上去,扶住他的肩膀。
“让我每天看见你,”老头子说,“别让我带着遗憾走,你明明……”他握住肩膀上应笑侬的手,“是我最爱的孩子。”
应笑侬的眼眶忽然发烫,鼻腔里像是挤开了一只柠檬,眼泪下一秒就要落下,他生硬地抽回手,转身离去。
匡正看着他匆匆向荷塘另一边走,想了想,沿着弯曲的石子路绕去凉亭。
段老爷子的脸色很差,残烛般,萎靡在灿烂的阳光下。
匡正到他面前,从草丛里拎了一块扁平的石头,抻着西裤坐上去,方便老人俯视他。
段有锡瞧着他的举动,这么体面的年轻人,却肯如此狼狈地坐在地上,心里对他大致有了一个判断:“要是和段铎说一样的话,就免了吧。”
还真是一样的话,事实上,老二接班的建议就是匡正提的:“段老,小侬他……”
他叫段铎小侬,段有锡马上问:“你们很熟?”
匡正笑笑:“不瞒您说,去年七月,您通过万融的白寅午去老城区的京剧团找小侬,办事的人就是我。”
段有锡眯起眼,逆着光打量他。
“不只如此,我在万融投行部做M&A的时候,段小钧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匡正骄傲地说,“他现在是成熟的并购分析师。”
段有锡意外,老四他确实交给万融了,白寅午说这小子自己找了个能干的师傅,原来就是眼前的人。
“老三段钊,我叫他金刀,是我手下全权负责艺术品投资的副总,”匡正总结,“您的几个儿子,都非常优秀。”
不,段有锡明白,是他们碰到了优秀的人。
“至于小侬,他打电话叫我来的时候,没有谈财产继承,”匡正真诚地注视着段有锡,“他说的是家族延续。”
家族延续,段有锡苍老的眼睛眨了眨,似乎被触动了。
“三井集团的创始人说过,比起生儿子,他更愿意生女儿。”
段有锡咳了咳,困难地呼吸:“为什么?”
“因为儿子要是个混球就没办法了,”匡正笑着答,“如果是女儿,可以给她选最优秀的丈夫。”
段有锡也笑了,笑是笑,却摇了头:“女儿生的孩子,不姓段,即使姓段,身上也没多少我的血。”
“段老,我是做私银的,看过太多的起起落落,”比如千禧的董大兴、动传的房成城,“金钱、企业、资产,所有这些都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匡正语重心长,“只有家族,能长久地传承下去。”
财富也只有附着在一个团结的家族上,才可能永续。
“罗斯柴尔德家族传承了二百年、洛克菲勒家族延续了六代、爱马仕家族的成员超过一千人,要守住家族的心血,不该选一个钟意的人,而是要选一个合适的……”
匡正话没说完,段有锡突然捂住胸口,急促地气喘,似乎还伴着尖锐的疼痛,整张脸挛缩到一起。
“段老!”匡正腾地起身,把他从轮椅上抱下来,同时朝河塘另一侧喊,“小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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