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设法将李暅拖延在后面,使我们先将桓彦范、敬晖等人擒拿,再在母亲面前为李暅粉饰,以他的性子,见前面兵变失败,畏惧之下,再受一二挑拨,翻脸不认、出面首告几乎是十成十的事,只要他稍聪明些,号称自己非是造反、而是赶来救驾,母亲便无理由公开杀他,而只要他的罪名不坐实,守礼便有机会。
我们之所以要冒这样的险,纯是因这时代的血缘继承之法。李暅是先帝所剩的唯一的子嗣、李唐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就凭这一点,但凡他没到十恶不赦、大逆不道的地步,旁人根本无以撼动他在朝中的地位,就算他十恶不赦、大逆不道,我们也需要实打实的铁证来证实这点——其实哪怕有真凭实据,但凡他回过了神,巧言诡辩几句,再以正统名义登高一呼,胜出的到底是母亲这名不正言不顺、又年老体弱的大周女皇,还是他这礼法正宗、正当壮年的李唐嗣子,还真不好说。这时代最大逆不道的事,无过于不忠和不孝,李暅几乎可以代表李唐,李唐即是正统,故这不忠之名无论如何安不到他头上,唯有让他不孝。而造反,就是最大的不孝。
最可笑的是,已到了这田地,我们还绝不能让李暅背负叛逆罪名,被母亲公开处死——若是那样,守礼便是罪人之子,就算不按律法受诛连,也绝无继承皇位的可能。到时我们费尽心机,处置了李暅,便宜的却是别人。
天开始亮了之后,雨便停了,远处的哭喊声也传了过来。不必费心,也能猜到这是叛军没在寝殿见到母亲,四下搜寻、顺便开了杀戒。母亲左右,从随从的阿庄和二十余名奉宸卫,到几个年小的宦官,俱是面色苍白,战战欲坠,贺娄倒是勉强又集了二十人赶来,却连甲胄都未穿,她自己背了一把弓,右手持着刀,左手还记得拿了箭筒,筒中却一支箭也没有,母亲远远见了她便蹙了眉,扬声问在门口守候的高力士:“外面有消息么?”
高力士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这一时徐真如海也来了,带着五个弓甲具备的壮妇,见了母亲便拜下去:“妾找到了一艘船,请陛下移驾湖心,暂避锋芒。”
母亲看见她方舒了脸色,偏头问婉儿:“派出几个人出去报信了?”
婉儿道:“派了十人,怕传不出去,还散了纸鸢,候雨一停,就放起求救。”说话间向我看了一眼,我不自觉地便抬头看天,见晨光中四五个纸鸢摇摇晃晃升了天,其中一个圆圆白白、带着三排尖竹哨的最眼熟,是阿欢亲手做的。
阿欢,阿欢,阿欢。
我不自觉地握紧刀柄,心剧烈地跳动着,像是随时能从喉咙中跳出来,眼下却不是它该跳出来的时候,我压着这股心跳,转头看母亲:“宫中游船何止数十!我们都是妇人宦官,力气有限,划船肯定划不过那些兵汉,一旦登船,徒惹人注目,为人所困,以儿之见,要么掩着陛下冲杀出去——然而叛军根底不知,城门至今也未见动静,贸然出去,祸福恐还未知。倒不若据守此处,候诸卫入宫勤王。”
母亲盯着我,慢慢道:“你就这么确定,会有人入宫勤王?”
我斩钉截铁地道:“阿娘为帝二十载,治下非是乱世,岂有见兵乱而无人相救之理?”看左右人面上有希冀之意,朗声又道:“以此治世,而行大逆不道之事,这样的人决得不到民心,能追随他们者,至多数百人,绝不过千数。宫中人口,何止万数,以万人而拒百人,岂有不胜之理?退一万步,就算宫中人都不反抗,我们这里也有近百人,又有许多恶犬,三面靠湖,单拒一面,还怕他们不成?”扯开外衣,露出里面的厚布软甲,独孤敏则借奉宸卫的兵刃,砍断监波阁的竹子,削尖两端,分发在人手,权作武器。
胡姬们训练有素,迅速搬来桌椅等物,抵在门前,贺娄两个回过神来,亦命奉宸卫伐木砍竹,四下分发。监波阁种的竹子被砍完了,便又将砖石土木,凡是可以用来砸人、打人的,全都搬到一处,徐真如海率奉宸卫、狗奴们牵了狗儿在楼下,独孤敏、婉儿、贺娄与我,十名胡姬、高力士及几名力大的宦官则陪母亲登了楼,分了弓箭砖石,静静地候着人来。
马蹄声近时,母亲忽地转了头看我:“若叛军根底当真不知,连宫门守卫都不可信任,你又怎么知道,率兵前来的,是叛军还是勤王之师?”
我垂了眼,压着心跳,低声道:“阿娘圣明烛洞,来人是谁,只消看上一眼,自然明白。”
不必人来,母亲便已露出了然之色,偏头去看婉儿:“这事你也有份?”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中古的法律是诛连法,虽然皇帝可以不**律,但是大面上基本都是按律法运作的,真正程序违规的Cao作很少,最多是诬告,或者找个罪名按上处理。所以一个人,哪怕是皇子,如果被安上很严重的罪名(就是不能议亲议贵那种)而公开处死,家里的娃们都要跟着倒霉,哪怕因为血缘等缘故不倒霉到底,也容易被人诟病(参见霍光不同意立燕王时用的借口)
2)李旦之所以可以被收养而守礼走不了这条路,是因为:
1.李旦爹虽然是废太子,却被追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