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穆尧点了兵,翻身上马,回头对王甯道:“你别得意,你的命,我且先留着换军师一命,倘若军师一家出了什么意外,我回来会亲手结果了你。” 救人余穆尧驾马,行程赶到大半时,远远便见前方火光冲天,西山上空浓烟罩顶,黑鸟盘旋,飘来的山灰隔着老远便扑他面来。余穆尧神色一变,火已烧得这样大了。他本想着军师一行被城兵围堵,他此去营救,少不了要鏖战一场,结果才到山脚时,便见少部分徐家营的兵和城兵厮斗在一起,更多的是为躲避山火,纷纷弃甲逃难的。他持枪打退了几个城兵,逮着一个营里的弟兄就问:“军师呢?赵副将和黄副将如今可在?”那兄弟打昏头了,举着袖子抹了把脸,半天才看清是自己人:“军师在黄缨将军的掩护下已脱险了,方才我往山腰下来时,才见过他们,赵将军我没瞧见!”“但军师死活不肯下来,黄将军怎么都劝不动,这火都快烧到山脚了,这可怎么是好呀。”他脸被山灰熏得乌漆麻黑,只剩一口牙是白的,眼里急得冒出火来。余穆尧也着急,四周奔逃和兵刃相交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吼道:“军师为何不肯下山!你们不是发出信号说队伍被围了,我赶来支援,可如今场上乱成一团,这是何缘故啊!”对方也扯着嗓子大声回他:“我们中计了!原先确实被城兵围堵了,两个将军带着我们打了一阵子,对手人太多,整个山头都是兵,我们快要打不过了,不知是谁把山里藏的粮草一把烧了,那火一瞬间就冲天上去了,谁还顾得上打架啊,一下都逃命去了!”他想了想:“军师不走,许是因夫人和小公子都还在洞里呢,救不回来了!”余穆尧明白了个七八,转头安顿好队伍,叫士兵接应和疏散下山的弟兄,山脚不远有河道,他指挥人打了水来,可如此滔天的火势,陆陆续续十几桶河水浇下去,无异杯水车薪。余穆尧遣人回去报信,拿水囊和唧筒来,喊王擎宇增大兵力前来支援,这滔天的山火不灭,遭殃的是全城百姓,普鲁人也会趁乱伺机而动,攻进城来。他定定看着西山上下一片炽热的红,转身拿shi布掩住口鼻,背上背着一个水袋,突然冲了上去。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人声杂乱,他悉数抛在了脑后。着火的山径不断有士兵奔跑下来,唯独他一人只身往山上去了。他在近山腰的位置找到了元瑞锋,到这里山火已经烧得很烈了,黄缨捂着嘴,不停摇着元瑞锋的肩膀,看模样急得都快跳脚了。他喊了声“军师”,元瑞锋看见了他,干得皲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元瑞锋道:“你是对的。”余穆尧没说话,元瑞锋眼里流露出无限的颓败,火光照在头上,他还值壮年,一夜之间鬓边就生出两道白发。他对余穆尧道:“我中了敌人陷阱,险些把弟兄们都搭在里面,我夫人和孩子还在火里,他们活不成了,这是我的报应。”
余穆尧蹙眉,张口想说什么,元瑞锋摆手,转头对黄缨道:“你别守着我了,你与这孩子一块下山去吧。”“我没脸再见徐靖,也愧对妻儿,我今夜便与他们葬在一处了。”黄缨一个人高马大的北地的汉子,一双眼瞪得铜锣鼓大,又红又肿,都快给他说哭了。余穆尧问黄缨:“军师的家人还在山上吗?”黄缨手指了指,摇头道:“在距一里远的山洞里,逃跑的时候没能将人带出来,现在火太大,救不回来了。”余穆尧当即道:“我去救,请黄副将速带军师下山。”两人错愕不已,见黄缨还一脸茫然,余穆尧转头就跑,撂下一句:“他不肯走就打晕了带走啊,还等什么呢。”汹涌的火舌将他卷了进去,很快就不见了余穆尧的背影。黄缨说他们死了,余穆尧觉得既没见到尸体,就不能断是死是活,还有希望,就总要去救一救的。沿途到处是从树上轰然跌落的着火的枯木,风一吹,地上火苗嗤一声就烧得更大,很快连成一片,熏着余穆的眼睛。余穆尧捂着唇鼻,行走慢慢变得艰难,火势大得不容任何活物前行,他鼻子闻到了山上动物皮rou烧焦后的臭气。他还是执意地往前走,头顶跌落的树枝撩着了他的外袍,他用力拍了几拍,有更多的火苗滚上身来,嘲笑他一腔孤勇。他把袍子甩掉,再往前,意识就渐渐有些模糊,侧脸被前方横生的枝桠擦了一块,他人清醒了一些,看见前方两道模糊的人影。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晕厥过去的孩子,被吃人的火舌团团萦绕,他们已出了洞xue,但被山火阻住了步伐,在原地绝望等死。余穆尧几乎以为这是个幻相。愣了一下后,他取下水袋,吃力地朝前方掷了过去。灭火用的水袋是以牛的膀胱所制,遇火的一瞬骤然破裂,百余斤的水从里头一下炸开,如泉瀑倾斜,短暂压制了浩大的火势。大火中央的夫人被吓了一跳,余穆尧撒开嘴上的布,大声喊道:“你们快出来!”他这一喊,便叫烟灰呛进了嗓子里,再开口就哑了声音,再说不出话来了,夫人也机灵,拖拽着怀里的小公子,隔着火光追随余穆尧的身影就冲了出来,余穆尧接过她的孩子背在背上,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