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三人,从火里慢慢显出身影,背后是咆哮的烛天的熊熊烈焰,他们像自炼狱的门里迈出身来一般。他们一脱身,背后的山火随之一声轰鸣,冲天蹿出三丈,一下将万物吞食殆尽。元瑞锋仍然执拗地停在原地,见状,他和黄缨两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元瑞锋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他冲上去紧紧抱住妻子,又使劲晃了晃余穆尧身后生死不明的孩子,哭得泣不成声。他拉着余穆尧的胳膊,一下瘫在地上,要给他磕头谢恩。黄缨使了好大劲都拉不住他,余穆尧方才将小公子放下,一时又是疲惫又是受宠若惊。他一开口,已经很难说出话来了,只得哑声道:“军师,我们,先下去,下去说话……”下了山,王擎宇已经组织人手在灭火,以防万一,他把王甯都绑来了,王甯沉着脸,下了命令让部分城兵也参与灭火,两方人马本是要斗个不死不休的,结果又是传递水囊又是拼接水枪,场面一度很是和谐。山火依旧很旺,从晌午到现在,天色都转晚了,火势好歹消停下去一些。余穆尧好不容易喘口气,看着现场有些发笑,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看见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萧仲文来了,像是赶了一场很远的路,看着邋里邋遢的,他头上发髻歪斜,衣裳不整,连衣摆底下步履都蹭掉一只,那袜尖沾着些乌血,许是来得太急,路上踩着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扎着了。余穆尧心疼得不行,他无声地张了张嘴,想喊萧仲文,却怎么都说不出话,两条腿好像也一起坏掉了,不知是碍于心虚还是胆怯,他迈不动步子。这次是萧仲文向他走了过来。他看见先生的眼圈红了。 先生余穆尧太狼狈了,寒冬腊月里,全身上下都挂了彩,别人给他递了件不合身的上衣,一对衣襟遭风一吹便滑下肩来,露出刀口与箭伤斑驳交横的一只胳膊。萧仲文步子略微有些踉跄,慢慢走到他身前,站定,递给他一件干净柔软的袍子。余穆尧不敢接。萧仲文道:“不冷吗?”听不出他话里喜怒,余穆尧微微张嘴,他说不成话了,于是就又闭上了。萧仲文的目光落在他负伤的胸前,神色晦暗不明:“我听说有人在阎王殿里三进三出,领一千兵突围敌军万人,孤身险入擒下王甯,又独上西山,冲入火海救元氏母子脱身,现在看来,传言不虚。”他这两日行事这么莽撞,先生果真怨他,余穆尧一颗心悬了起来,不太敢看萧仲文,只是哀伤垂下眼皮。
萧仲文没有等来他的回话,就收回了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虚空。“是我错了,”萧仲文淡淡道,“我从前担心你会因个性冒失冲动,不被世俗所容,我所教你的,都是些不理是非,明哲保身的法子,我忽略了你的血性,你为人骁勇,心性又如此清正刚直,你从未好好听过我的话,我也从未教成过你。”萧仲文叹息:“叶璟眀不该把你托付给我的,我愧对他的嘱托。”余穆尧猛地抬头,眼泪一下蓄在眼里打转,他嘴角难过地垂了下来,一边又生恐自己掉了眼泪,会招先生更加厌弃。可他实在控制不住,先生太生气了,气到要和自己分道扬镳,连他门生的身份都要剔除,这话一落,先生转过身,是不是就一辈子再不相往来,彼此无牵无挂了。这比让他在战场上挨刀箭,在西山上叫大火烧死,都更难过,难过万分。因此他怎么能止住眼泪呢。余穆尧很快哭花了脸,泪水串成珠子似的,拼命往下落,他喉咙挤出一丝一丝沙哑的声音,像负伤躲在角落蜷作一团的小兽,不住在呜咽和哀求,他每一个动作都在说着挽留,可看着又太过幼稚丑陋。萧仲文好像有些吃惊,余穆尧泫然低头,见面前一双手接住了他那些眼泪。“哭什么。”萧仲文无奈,捧着他的脸,碰了碰他侧脸一道伤口,“做什么哭这么厉害,是这伤太疼了吗?”余穆尧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掐得萧仲文腕骨生疼,先生瘦削的身影晕开成一团,雾一样落在余穆尧迷蒙的眼里。他生怕人跑了:“疼,疼,先生……”先生,好疼。萧仲文才听出他嗓音有异。“你先前不愿意说话,我还当你在闹什么脾气。”萧仲文指尖小心地揉了揉他脸上的伤,“你随我回车上稍作歇息,手都冻成这样了,一身是伤,也不知道回去换个药。”“别的我管不着你,骁勇和逞能可是两回事,你现在就随我走。”萧仲文口气重了一些,脸上有些不悦。余穆尧突然完整地覆盖住了他的一只手掌,硬生生要与他十指相扣。余穆尧哑声道:“要,我要先生管我……先生不能,因为生气,就丢下我……”萧仲文愣了一下,余穆尧眼眸又红又肿,像两颗霜打了焉巴巴的桃,垂眼间委屈得不行。“我跟你走,先生没错,先生不能不要我,不能再也不理我了……”他大张着嘴,冒烟的嗓子竭力迸出两句话来,怎么也不许萧仲文反悔。萧仲文明白过来,有些无奈,一只手被他牵得发疼,萧仲文想了想,从后背揽过他的肩,微微将他搀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