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什么?”观灵一怔,步子却没停下。“希伯莱和刘佳怡都不在这儿,”弥赛亚加快几脚,走到他的身边,想要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你不打算问我在数据深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吗?”荧光棒的光很微弱,观灵的神情很平静。“如果你看到了,那你就该知道。”观灵声调平直,深吸了一口气,竟像如释重负了一般说:“我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久到不会再去纠结一些事情了。”弥赛亚说:“老神父没有说出数据离子化是谁做的。”观灵闷闷地应了一声。“你早就知道?”弥赛亚问。“是猜到了,”观灵顿了一会,继续说:“但是猜是没有用的,我要知道真相。”弥赛亚闻言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我也要知道真相。”他眼底有某种光,甚至亮过手中的荧光棒,他是如此满含期待而迫切地望向观灵的双眼,几乎是哀求道:“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们的相遇甚至早于这个新时代的诞生,我是一个被时代抛弃了的仿生人,经历过成千上百次的格式化,还要我如何忘记你?求求你了,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那其实不是程序错误,是真真实实属于我们的记忆——我只要你的一句话!”他的声音里有执拗,有不甘,有悲戚,有孤注一掷的期许:“难道那些深深刻进我循环的生命里的记忆,对于你而言什么也不是吗?”观灵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一般,几乎有一种无名的情感叫嚣着要冲破他的胸膛,那些所重重压在他身上的,所寸寸封他骸骨的,所禁锢囚牢他灵魂的,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可以被毫不在乎地丢弃,他的理智几乎就要飞出大脑,他想吼回去——“是!我们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相遇,相爱!”——“是我生生世世都在寻找你,纠缠你,诱惑你,叫你不得安宁!”——“是我胆小懦弱,卑劣又敏感,不敢与你相认!”可是没有,他只是又一次地将目光挪向别处。他是如此熟练啊,以至于任何一个人都看不出他内心滔天的巨浪,“弥赛亚,”他轻轻唤道,那么温柔,却好像在诀别:“我不是一个可以陪你走到终点的人,如果没有结局,不要记得如何开始,不论它多么刻骨铭心。”“记得我和你说过吗?神的惩罚才是永远记得,真正的自由是遗忘。”“你的终点是什么?”弥赛亚不甘心地追问他,好像非得到一个答案不可,还必须得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为此他无赖似地说,将数据深潜中所看到的脱口而出:“是创神计划?”
他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观灵几乎是神情大变,唰的一下脸色苍白,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弥赛亚,颤声问:“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观灵,你不要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弥赛亚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碎了一样痛,可是奇怪的是作为仿生人,他本不应该知道什么是痛,他悲声道:“我不管到底什么计划,我不管谁杀了谁,但是你不能跟我说我们没有结局就拒绝我,你不能……你不能用这么扯淡的理由就想搪塞我,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伟大的生命和美好的爱可以去见证,去体验,你不能因为结局可能不尽如人意,就将一生的欢愉与爱都忽略不计,你不能这样对我……”他哽咽道:“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束缚着你,捆住你的双脚,禁锢你的双手,封闭你的口目,教唆你去放弃一切的爱与被爱的机会,把自己沉浸在无尽的煎熬与苦难之中,那些都是狗屁,观灵!”弥赛亚抬头,这一瞬间,他的眼神无尽虔诚。“我因千年前的那一瞬而爱你,并且我的电子心脏已经为此而跳动千年。” 交心那一瞬间,观灵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像一个孤魂野鬼,灵魂破碎,四处游荡,在每一个没有人的垃圾场寻找归宿。所以承诺太贵重,爱意值千金,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用双手去接。观灵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弥赛亚,好像突然丧失了理解能力似的。“我……”他双唇干裂破皮,感觉嗓子口几乎干到冒烟,他的双眼往每一个可以逃避目光的地方躲去,他可以不眠不休地打三天三夜,他甚至可以死而复生,但他却因为这几句话而感到筋疲力竭。“我……”,他的胸口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剧烈起伏着。“不要和我说对不起,观灵,不要。”弥赛亚苦涩一笑,嗓音低哑:“因为我绝不会因为这一次就放弃。”“观灵。”他双手发颤,眼神却贪婪地在眼前的人身上驻足着,好像只要这样就已经能给他莫大的安慰了似的,“我已经追了你一千年了,我不在乎还要有几个一千年。你看,只要我的程序还能运行,只要我的螺丝还没松到无法动弹,我就一定会去追你。”“我甚至可能会因为被销毁而忘记你,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还能睁开这双眼睛,在我的芯片深处,就会有某个地方,永远记得你。”“观灵。”他虔诚地唤他,闭上眼睛为即将可能来到的回绝而颤栗,然而忽然,他感觉有一双手轻轻地,若即若离然而却无比坚定地捧住了自己的脸。他为之神魂一震,却不敢睁眼,生怕这只是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