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乐的琴师,仿佛此刻坐在这儿的,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鲜亮的泥偶。
夏文宣招来贴身小侍,同他低语几句,命他将备好的礼物献给圣上。
不一会儿,一名身姿纤瘦的小侍悄无声息地坐到女帝侧后方,手中赭红色的木盘托着一尊青玉酒壶。女帝本没有纵情饮酒的兴致,然而无意间瞟见了他,便命他放下托盘,与他小声说起话来。
“晋王是哪儿找来的美男子,圣上都要挪不开眼了。”莲雾公子轻轻笑道。他的笑,仿佛被吹散的雾,细细琢磨又与陆怜清的笑相似。
“青娘心系陛下,特派我前来尽孝。”夏文宣斟酌道。“为人子女,自然要将最好的献上。”
最后一抹橙红色的残阳被收尽,天色黯淡无光。
耳畔闲散的乐曲忽得插入圆润浑厚的南萧,古琴的弦音有一瞬的暂停,继而紧凑,琵琶声也由舒缓的如同流水般的曲音渐渐高亢。
正是乐曲最高潮的部分,有人击起了鼓。
算算时间,外朝的官员本来悉数到场,眼下却见不到一个。九霄公子似是心神不宁,突然叫来侍从与他耳语几句,目光频频向远方眺望。
夏文宣正欲起身,想法子阻止九霄公子派人离开,就在这时,他瞧见一个漆黑的身影大步走来。
左无妗身披黑甲,腰佩长刀,手提一个被衣物包裹的不明物件,血正从丝绢内缓缓渗出。
她大步走到女帝面前,笔直站着,声音清朗:“圣上,太女带兵谋反,晋王特派我前来护驾!”
话音防落,她抖开手中的丝绢,一颗沾血的头颅顺势滚出,落在满桌的珍馐前。
伴随四面惊慌失措的尖叫,九霄公子匆匆扫过陆照月双目瞪圆的头颅,按捺住心悸,撑桌站起,朝远方眺望。
沿岸浓烟滚滚,停泊在岸边的画舫们正熊熊燃烧,恍如红枫绵延十里。
长安乱(二)见血预警!
鸾和二十一年,八月,太液池中央。
享乐的丝竹声戛然而止,伴随一阵刺耳的尖叫,早已潜伏进夜宴的三百缁衣军将士纷纷拔出藏于齐胸衫裙下的短刀。她们依照晋王命令,先干净利落地杀掉几个奴婢示威,再将企图逃窜的皇嗣与公子们赶回原处。
宫灯高悬,四下照得犹如白昼,衣着鲜亮的贵人们浸在灯火里,如同鳞片绚丽的鱼儿挣扎着在水池浮沉。
没有人敢起身逃跑,他们成了被拴住的鸟雀。
浓烈刺鼻的血腥弥漫在鸾和女帝面前。死掉的奴婢尸体被拖走,留下满地鲜血。案几上一道血痕,这是一颗新鲜的头颅,血迹还未干涸成暗哑的深红,瞪大的双眼正牢牢注视着女帝的脸,好似在诉说自己死前遭受的折磨。
最初的惊慌过去,女帝缓过神,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侧过头,扶着胸口干呕起来。
“你干了什么!”最先冷静的是九霄公子。
他右手紧握成拳,视线从岸边滚滚的浓烟转向前来的左无妗。
左无妗带着稍安勿躁的神色,淡然道:“还请九霄公子耐心等候片刻,晋王随后就到。”
九霄公子眉头紧锁,缓缓坐回原位,毫不在乎身旁不适的妻主与案几上陆照月血淋淋的头颅。
左无妗环视一圈,冲拔刀的缁衣军打了个手势,继而站在夏文宣身后。
夏文宣侧面,余光朝左无妗投去,正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青娘无事,大业将成,他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没人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见靠岸的画舫付之一炬,火焰节节拔高、愈烧愈旺,面前的满盘珍馐在无声的恐惧中逐渐凉透。
终于,一叶轻舟穿越火海,渡湖而来。
少女身着泥金色的团花纹短衫,月白金丝云纹裙,外批朱砂色长衫,披帛拖曳,几支凤凰钗簪在稍显凌乱的发髻,鬓边缀玉石,珠玑相撞,清丽刚健。被几名同样身披黑甲的军娘子簇拥着,手拿一柄长刀,来到鸾和女帝面前。
所有目光一瞬间全聚集在她身上,可谁都不敢说话,各个神色肃穆,连呼吸都放轻了。唯独夏文宣紧绷的唇角随着她的到来逐渐松弛,露出依赖的笑意。
“参见圣上,”嘴上如此说,陆重霜却未行礼,仍旧提着那柄刀鞘都沾满暗红色血痕的唐刀。
女帝面色苍白,颤颤巍巍地指向桌案开始发臭的头颅,“你,你,你!”
陆重霜顺着她发抖的手指看向案几,露出微笑。“禀圣上,太女陆照月意图谋反,幸而被臣发现,及时诛于玄武门。”一字一句,轻声细语。
“胡说八道!”鸾和女帝嘶吼。
“圣上不必惊慌,贼人已被臣悉数拿下。”陆重霜说着,大步走上前,拔出佩刀,直指女帝。“陛下请看,这便是太女造反被臣诛杀的证据。”
暗红色的刀横在鸾和女帝的眼前,刀锋满是血污,刀口甚至能瞧见红肉与骨头的碎末,一小块指甲残片挂在冷冽的刀锋,不用想也知道是从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