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陈云笙身上滑过。显然这个打扮朴素的小姑娘没能引起她的兴趣。陈云笙则急着去追赶班主,也没发现车上这位Jing致摩登的女郎就是海报上的英俊小生。擦身而过的两人都不知道,这其实是她们命运的第一次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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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包车在剧院后门停下,女郎付钱下车,走向后台。这时的后台门口已有不少年轻女子守候,见她现身,齐声尖叫起来。其中一个打扮得特别讲究的小姐,还从手袋里抓出一把金银首饰,使劲要往那女郎的怀里塞。
演员们正在后台化妆扮戏,听见外面喧声,都是会心一笑。这阵势,不用说,一定是虞孟梅到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一道高挑窈窕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老送金子的那位大小姐今天又来了?”有人笑问。
虞孟梅随口“嗯”了一声,径自换了衣服回来化妆。等她妆化得差不多了,才正经问了一句:“阿梁到了没?”
她口中的阿梁是唱头肩旦的梁艳芳。
唱老生的方秀琼回答:“还没有呢。”
虞孟梅皱眉:“戏都要开演了,她还不来?”
“你还不晓得她?张老板现在花大力捧她,捧得她骨头都轻飘飘的,来迟还不是家常便饭?”方秀琼笑道。
提到剧场老板,虞孟梅就不方便接话了。
方秀琼却还没说够,又笑着凑过来:“不过说来说去,还是虞姐你厉害。老板再怎么捧梁艳芳,最后还得挂你的头牌……”
虞孟梅还没说话,门口先响起一声轻哼:“方秀琼,又在讲我什么坏话?”
一身大红旗袍的梁艳芳袅袅婷婷地走进来:“我还不是跟着老板出去应酬。”她斜身靠在虞孟梅的妆台上,懒懒打了一个哈欠:“现在爱看小生的人多,才能挂小生。前几年大家爱花旦的时候,挂头牌的可不都是花旦?什么‘三花一娟(注2)’,红是红得来……那时候可没听说过什么头牌小生(注3)。”
虞孟梅不说话,细细描着眉毛。
梁艳芳讨了个没趣,悻悻走回自己的座位,不情不愿地冲虞孟梅说:“赵家姆妈托我带话,约你晚上散了戏,去她家打牌。”
“晓得了。”虞孟梅头也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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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孟梅的大戏很快在剧院开了场。这时的陈云笙却正忐忑地站在堂屋里。
圆桌边上坐着的是早她几年满师的同门师姐王桂花,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上上下下打量她。
陈云笙让她看得有点发毛,羞得连手脚都快要没处放了。
王桂花看出她的紧张,噗嗤一笑,开口说:“小师妹长得蛮好,就是有点怯。唱几年戏了?”
陈云笙回答:“学戏算起,有六年了。”
班主补充:“伊之前都在乡下地方唱,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桂花侬是师姐,以后要多指点指点她。”
王桂花点头:“这您放心。我们剧场还想招花旦。我呢也想帮衬同门,才捎信给您,让您介绍师妹过来。今天你们就先在我这里住下,明天我带小阿妹去剧院见经理。”
班主大喜,忙推陈云笙:“还不快谢谢师姐!”
陈云笙乖巧地说:“谢谢师姐。”
王桂花晚上还有夜场演出,和他们交待完就匆忙出门了。陈云笙知恩图报,见王桂花演出繁忙,估摸着她应该不大有时间收拾屋子,安顿好以后便主动帮师姐归置起来。她做事细致,虽然手脚勤快,却也一直清扫到天黑,才算做完。
她是闲不下来的人,扫完屋子,又洗衣服。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到院子里晾时,她忽然想起老班主要她争气的嘱咐,决定一边晾衣一边练嗓:“先生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上面穿去又穿来……”
这一唱就起了兴头。陈云笙一段唱完又接一段,声音也越来越响,完全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扰了旁人清梦,又或者墙外是不是有人正在倾听?
虞孟梅演完了夜场戏,和一位姓吴的太太一道坐黄包车奔赴赵家的牌局。才经过路口,她就听见深巷里传来的越剧声调,立刻叫车夫停下。
“唱得不错呢。”吴太太是常听戏的人,才听一小会儿就有了判断。
另一辆车上的虞孟梅点点头,接着凝神细听。音色明亮,咬字清脆,运腔婉转甜润,是一把好嗓。
两人就这么停在路边听戏。这声音忽男忽女,一会儿是祝英台,一会儿又唱梁山伯。不管花旦还是小生,竟然都似模似样。听完一段《十八相送》,虞孟梅正要吩咐车夫出发,巷子里又响了。这次却是《碧玉簪》里的《三盖衣》。
《碧玉簪》是老戏,各家戏班都常演,虞孟梅在的剧场也不例外。只不过她都是演王玉林。这《三盖衣》说的是李秀英嫁入王家后一直被夫婿王玉林误会、冷待。一日晚间,她见王玉林伏案而眠,一面担心他受冻,一面又怨他薄情,将一件御寒的衣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犹豫要不要为他披上。明明是柔肠百结的段子,这声音却唱得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