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话里总是有意无意参杂着三两句不入耳的粗口,西枣总觉得他们像群尖嘴猴腮的野生动物。现在的西枣说话都带有一口字句方圆的北方音腔,再加上她苍白的皮肤,西枣与小城里土生土长的人们格格不入。就连母亲的同事都说西枣不像本地人。
本地人,直到西枣听到了母亲转述给自己的那句话,西枣终于意识到对于这座城市浓重的排斥感和违和感从何而来。不知什么时候,西枣就开始以“本地人”这一个词语来将她和这座城市的人们区分开来,西枣以为自己是外乡人,可她却没意识到自己也曾经被这座靠海的小城养育了十几年,即使西枣没有在此出生,即使她对小城的方言一知半解,可她依然可以算做一名合格的本地人!
可就在西枣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对这座小城做出从来没有过的评论时,她已经知道,其实这座生她养她的城市早就沦为一座可有可无的城市,一座她可以像游客一样对此地评头论足,且丝毫没有一丝羞耻感的城市,一座与她之前旅行过的几座城市一样,不再有任何的亲切感。十七年前的那种归属感消失殆尽,西枣现在就像一个匆匆过往的旅人,她不可能在纷繁的旅途中找到她失去的归属感,即使她努力了,可依旧事与愿违,每一座她去过的城市,她都觉得那些城市没有任何区别,它们就好像就好像一座城市里的几个区域,既有繁华区,也有贫困区,即有平淡无奇的地方,也有些出彩之处,而西枣就像一名消费的客人,在一区消费了时间,金钱,还有所谓的特色商品后,无论尽兴与否,她仍毫无目的地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即使她知道下一个地方可能也不会有她想要找的东西。但可悲的是,这座养育她的小城也加入了西枣消费过的商品大军里。
大学入学以前,西枣是一个非常胆小的人,她连本省都没有出去过,所以十七岁以前的她每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都是惶恐的,因为那里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她怕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会遇到坏人,会把她拐走,遇到的任何的不幸她都会无助害怕,因为,在那里没有人会帮助她。所以她总是不知所措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拉着温暖的大手穿梭在或逆或顺的人流里,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让她不安,一座座冷漠的红绿灯让她害怕,一阵阵诡异的喧嚣让她紧张。就连与路人寻道,西枣都要在心里做上半天的建设,她不喜欢陌生人,更不喜欢与他们攀谈。
可大学之后,一切都变了。父母不在身边,西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现在的西枣习惯了一个人坐着不同的交通工具,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各不相同。一个人远游,去那些别人住腻了的城市。一个人拖着行李,拉着行人询问旅馆的位置,一个人游走在陌生的大街小巷里,看着一座城市里,吵闹与琐碎的生活。一个人拍照留念,纪录自己平淡无奇的青春。这些自然而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知道西枣以前为什么那么害怕,大概是对未知的惶恐吧,可经历过后,一切都变得习以为常了。
尖锐而稚气的呐喊与叫声将西枣从深沉的记忆中唤醒,从高处下望,空荡的社区里,几个孩子在寂静的小广场上飞快的奔跑,七彩斑斓的街灯下,几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留下嘹亮的欢笑与尖叫回响与巨大小区的上方。
西枣望着远处在夜里跳动的影子,笑着拂去附着在身上的灰烬,那些对于过去的感伤悄然从心底深处一划而过,好像十年前的西枣也与楼下那帮孩子一样,在空旷的场地上肆意地追逐,游戏,尖叫,回头,流汗,无论多么疯狂,这片土地都会微笑着包容所有年少时的过错,那时的西枣也的的确确意识到心里的根正扎扎实实地伸向这片柔软的土壤的深处,在这循序渐进的过程中,西枣得到了她当时尚未理解得当的安全感。可如今,当长大后的她透彻地明白了所谓的安全感,小时候的那种感觉莫名的消失了,而且,消失得如此彻底。
西枣不可能在从这座城市的身上找回她失去的东西,她也不希望自己毫无作为地守候原地,寻找她丢落下的东西,她只想去另一个陌生地方,从那里一点一滴地找回,在慢慢积累起来。所以西枣注定了这一生,带着她逐渐成熟的翅膀,远走异国他乡,而这座城市也只会离她愈来愈远。每每,母亲抱怨西枣为什么会将筷子拿得如此之高,西枣也只是笑一笑,心里的失落却在无尽得增长。西枣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以为那些伴随于身的东西,每日周而复始,平常到可有可无,可一旦失去,人们又习惯于怀念,哀叹着期待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不懂得珍惜,他们想把失去的再找回来,可失而复得的事情,在这世上何其之少。
现实总比不上故事,在这里,哀怨与失落永远走在欣喜与感恩的前面。
西枣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的一员,舞台上千姿百态的演出像电影屏幕中画面一幕幕浮现,感慨良多,但谢幕后,剩下的除了平静也只有平静了。别人的故事,别人的人生,别人的舞台,与自己无关,故事看完了,便人去楼空。
楼下的断断续续的叫嚷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空旷的广场上昏暗而无人踪。风吹过,闪烁的街灯上,细绳摇曳不止,敲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