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栎回家的时候外婆正在厨房里热他昨天做的剩菜。因为左手做了内瘘,一点重活也不能干,锅铲也提不起来。
她看见谈栎回来,就扶着墙慢慢往门口走。
“外婆!”谈栎赶紧拉着她,前前后后检查,表面看不出什么大碍。但他知道外婆就算身体难受,恶心头晕也不会告诉他,只会自己忍着。于是谈栎进屋拿了件外套给她披着,“外婆,我们再去趟医院。我看有没有空床位补一次透析,真的对不起……我今天……都怪我。”
“怪什么怪,少一次什么事儿都没有。”她一边穿衣服一边看谈栎,“我觉得以后一周两次就好了。”
谈栎低头给她穿着衣服,没说话。
司机师傅还在楼下等着,又把他俩重新送回医院。
谈栎带着外婆上上下下做了检查。只是这会儿透析排不上了,场场都是人满为患。
医生给外婆开了点应急药,又趁着老人家去抽血,把谈栎留下来单独说话。
他脸色严肃,架着支笔敲敲病例:“老人家情况不是太好。血透并发症多,她心包积ye严重,已经压迫心脏了。肾功能是几乎没有了。我的建议是把血ye透析增加到一周四次。要么,腹膜透析,你自己在家天天就能做。”
“腹膜……腹膜透析要在胸腔上插管子啊……我怕老人家受不了,再感染了,更折腾。”谈栎手脚都有点发麻,“而且我白天要上班,家里没人看着。我不敢让她自己在家做透析。”
他没好意思说还有一点原因——他根本买不起家用腹膜透析机。
“没人看着是吧……那还是每周多做一次透析吧,一周四次,不然真的很麻烦。现在有没有位置还不好说,周六来透析的时候先把钱交掉吧,慢慢排,有位置就直接通知你们了。我开这药能撑两三天,你下次可必须要来。”
“知道的。”谈栎赶紧说,“肯定来的。”
谈栎把抽完血的外婆安置在楼上,跑上跑下地交钱拿药。折腾完这些已经快到九点。他又打了辆车,把外婆扶上去,自己也坐在旁边,偷偷按着计算器算钱。
外婆从他有记忆以来身体就一直不好。老妈给外婆交过一阵子医保,家里出事之后医保就停了。谈栎工作后才懂这些事,想再给外婆补交医保的时候,外婆已经病了。
老妈以前还给外婆保过一个医疗保险。每个月交几千块钱,如果某一年生病,那么交钱的年数越多,拿到的保险赔偿就越多。外婆每个月都会把钱给舅舅,让他去交保险。生病之后她把这件事告诉谈栎,谈栎去保险公司询问才知道,舅舅早几年就偷偷把外婆的保险都退了,之前的钱都被退走了不说,每个月从外婆那里拿的钱也自己觅下了。他舅舅一直赌博,钱进了口袋就别想再出来。外婆前些年每年每月都念叨着要交的保险全都白交了。
这事儿他没敢告诉外婆。只说自己挣钱了,每个月能帮着交保险,叫她别再拿钱给舅舅。
如果有医保,透析的费用是可以报销大半的。可现在外婆什么也没有。一次透析是460块,一周四次就是1840,一个月要7360……之前每个月就过得紧巴巴,现在比之前还要多花两千块,但他的工资却更少了。每个月都在入不敷出。
他已经连续几个月都只能从外婆存的退休工资里垫钱了。
谈栎脱力地闭了闭眼睛,把自己陷在汽车后座里。他觉得这两天一趟趟的折腾几乎把他所有的心力耗尽了。他的脑海里一会儿是那些力不能及的业务,一会儿是两百多封音信全无的邮件。主管的怒骂声还在耳边盘旋不去。但现在他的满颗心又被虚弱的外婆占据。他想起医生的话,又想起主管说他是废物,再不入帐就开除他。如果真保不住这份工作,别说一周四次透析,就是一次的钱都交不出来了。
实在太累了。谈栎想,主管说的没错,他的确就是个废物。
一个连给至亲治病的钱都拿不出来的废物。
他把脑袋磕在门框上。这种疲惫不仅仅是因为这几趟奔波。生活处处需要用钱,可他最缺的偏偏是钱。对外婆的愧疚和对自己的否认盘旋交杂在一块儿。
看着公司里那些游刃有余的同事,看着微信群里那些风生水起的老同学。沮丧、自责、嫉妒的情绪就会犹火舌般肆虐。
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够本事,快三十岁竟然一事无成。在外婆最需要用钱的时候,甚至要把自己工作搞没。
鼻头又有点酸涩。谈栎瞪大了眼睛望着车顶的暖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把他压在墙上的年轻男人。那张黑色名片轻飘飘躺在兜里,这时候却如有千斤重。谈栎攥着他,把他揉皱在手心里,慢慢团成团。
他看着那盏暖灯,视线因为长时间直视着灯光而模糊不清。最后他叹了口气,拇指按在那一团名片上蹭了一下,又一点点把它撑开、摊平了。
外婆来回折腾两趟也是累极了,在出租车上就一直打瞌睡。谈栎把她扶回房间,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进客厅,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