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听闻年前江南一带连日降雪,地头庄稼多遭冻灾。江南历来雨多雪少,如今立春已过,日头渐暖,雪灾恐成水患,江南太守董凌云上书微臣,希望朝廷能加派人手,帮助江南度过困难。他已前去积雪严重的地方查看,估算可能造成的损失。”
傅泓上前一步,奏了今日最重要的事。
大酉国历来治水的办法都是围追堵截,想尽办法加固河道,垒高堤坝,让河水在它既定的道路里流淌。但这办法有个缺陷,垒一个坚实的堤坝,往往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物力,可水一旦泛滥,莫说立马增强河堤,就是仅加固原有的,也十分缓慢。
傅泓奏的这件事可大可小,若雪水融化只是让水位增长些,那倒还罢了,若水势过高且流速太急,随时都会有冲毁堤坝,淹没良田和村庄的危险。
“水灾”二字传到耳中,像是一把打开旧匣子的钥匙,我心头猛地一颤,紧跟着shi了眼眶,差点落下泪来。
十五年前的燕州,夏天燥热黏腻,只有一十三岁的我,被躲在树荫里扯着嗓子嘶吼的蝉虫扰的无法入眠,母亲遣人上树去赶走那些吵闹的知了猴。
彼时母亲位卑,不过是个被父皇一时兴起宠幸过的小小秀女。没有自己的寝宫,一直住在静妃娘娘的毓秀宫右宫中。
轻盈的团扇带着侵人心脾的安宜香气,是母亲坐在我床头替我扇风,送我入清甜好梦。她身上总萦绕着令我安心的香气,我也曾好奇缠在她膝头,撒泼耍赖地要她教我制香之术。
那样自在无忧的日子,是我再没有体会过的恬静,也是我这些年来不忍回忆的禁忌。
母亲,母亲!若不是我那日逞强多舌,便不会将她推入那般绝望之境。
远在数百里外的雍州连日暴雨不断,大量的雨水灌入雍江,温婉流淌的护城河摇身一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毁城河。
父皇和肱骨们早朝晚朝都在想对策,雍州人口众多,遭了洪灾的难民食不果腹,连像样的避难所都没有,一旦乱起来,势必会造成不小的动荡。
那日父皇刚下早朝,来静妃处稍作歇息喝碗凉茶,刚巧碰上了在小花园里指挥下人捉蝉虫的我。
“数日未见,幼凉出落的愈发俊俏些了。”父皇的声音响起,我连忙上前行礼。
“儿子给父皇请安。”抬头见父皇的脸色很差,眼底也淤青一片,关切道:“父皇虽胸怀天下、宵衣旰食,儿子还是愿您更保重自己身体些的。”
“哈哈,幼凉到底大了,知道关心父皇了。”父皇伸手在我头上揉了揉,脸色露出慈爱的笑容,我看着他眼里浮现出的全是自己的倒影,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还是太子的宗安昶,应该是奉了静妃的命出来迎接父皇,在偏殿的花园前,寻到了我们。
后来又交谈了些什么,早已淹没在岁月里,但父皇靠坐在静妃娘娘身边的软榻,给皇兄和我半真半假的出考题,我这辈子也难以忘却。
“若连日暴雨,洪水暴涨,击溃了河岸堤坝,眼见得周边百姓就要被淹受灾。朕钦点你为主理人前去治理,你当如何?”
我闭上眼,呼吸开始急促。想起那时父皇的惊喜神情和皇兄的灼灼目光,我恨不得能时间逆转,说什么也要把嘴巴封死,发不出任何声响来才好。
可惜,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卖?末了还是母亲替我承担了后果。她临终前的笑容,像是用刻刀一笔一画地雕进我的骨血,时刻提醒着,这本来可以避免,却都因我的自作聪明而毁于一旦。
不能让人察觉到我的异样,我悄然掩在宽大的官袍衣袖中的手,直到指甲快要嵌进rou里,才堪堪恢复了镇静。可心脏仍像是被铁捅倒扣着,箍的密不透风,无法喘息。
“太子,先前不是惶恐毫无建树?江南水灾尚未发生,不如朕派你前去处理。”皇兄的声音将我从回忆里生拉出来,斯人已逝,悔恨只能成为软弱的借口。
“儿臣……”宗明远很明显是要拒绝的,可他还没说完,就被皇兄打断。
“行了,就这么定了。三日后,户部郎中陪太子一同前去江南,勘察冻灾受损情况,提前部署防患水灾之事。”
“是。”“臣遵旨。”
我寻声望去,户部新来的郎中,好像就是那日在宗明远宴席上遇见过的,叫顾鸿轩的。
“还有其他事么?无事下朝。”宗安昶一副不耐烦的口气,任谁都听得出他此时的不快。
“回父皇,儿臣、儿臣并不熟知水患的治理方法,不如父皇再加派一名经验丰富的大人,儿臣也好多学习些。”宗明远顶着皇上的怒气问道,那模样自然到像是这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在谈话一般。
“无须多事。”皇帝见除了太子外没有别人奏事,便抬手让近身的太监虚扶着起身,准备下朝。他边走边说道,“治水患的办法,还有三日,足够你学了。禹王可教你,毕竟六弟曾解决了连父皇都没想到对策的雍州洪灾。”
呼吸停滞,我感觉周身的血ye都冷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