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孜特克第一次见到了徐羡骋。
那大概是十年来最冷的冬天,孜特克那天刚找回跑丢的羊,一脚泥巴一脚雪地走在山路上。
四周漆黑一片,孜特克手里的灯早就灭了,他的耳朵被冻得没有知觉,孜特克不敢摸,怕把耳朵给弄掉了。
他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潜伏着什么小兽,他停了一会儿,那声音又消失了,他皱了皱眉,疑心自己听错了,这让他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忽然,不知何处,猛地窜出了好一团黑影。
孜特克猝不及防,雪天地滑,他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大马趴,那黑影又向他扑来,他下意识伸手猛地推开对方。
那黑影比预想中要轻得多,被他一下推得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圈。孜特克喘着气,他下意识将一只手撑在地面上,又被冻得像石头的土地冻得一哆嗦,皮肤沾在石头上,拉扯得他倒抽了口气。
他抽出手,感觉手外沿火辣辣的疼,他惊魂未定地喘息了片刻,定睛一看,只见黑影爬了起来——只能依稀地看出个人影,是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
“请帮帮……我吧!”孜特克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是个孩子,小孩套在棉袄里的身体嶙峋得很,力气却不小,他一把抓住了孜特克的裤脚,羌语说得结结巴巴的。
——是个汉人。
孜特克心脏狂跳,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小孩抽噎起来,“我……”他看起来很害怕,脸和嘴唇冻得青紫,睫毛上结了一层霜,“请帮帮我——”小叫花子哇地一声哭了,“我不想充军——”
小叫花子说得结巴,但听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孜特克半天没回答。
——他大概能猜出来这是躲徭役的人,庆朝有强制边民充军的传统,上至七十老人,下至小孩,不论部族,每户必须出一人,自备干粮和铠甲,强制戍边三年——边境极其苦寒,有去无归者极多,近年,边界屡被sao扰,加之朝廷层层盘剥军饷,逃兵者众多。
眼前的这位孩子估计就是逃兵的一员。
庆朝有律法,无论族籍,逃兵一律处死,收留逃兵者,夺籍为奴,鞭刑五十。
想到这,孜特克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看着小孩露出的一截小臂,瘦得皮包骨,被冻成了青灰色,像是死人堆的颜色。
——他明白自己如果不救这个孩子的话,对方在外头呆着,也是一个死。
孜特克好一阵没说话,隐隐约约中,他听见后头嘈杂的声音,像是人声混杂着马声。
——军队来抓人了。
小孩一只手捂着嘴,喉头哽咽着,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我不想死……求求您……”孜特克听见孩子这么道。
孜特克看不下去了,他把小孩拎起来——小孩瘦得可怜,他像拎小鸡仔一样,抄了条平日放羊的小路,把小孩揣在怀里,躲在灌丛里,听着那些嘈杂的人声远去。
小孩一个劲地抽抽,孜特克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胸襟都shi了,被风一吹凉飕飕的,结成冰渣,估计那位被小孩的鼻涕眼泪糊成一片了,待会儿风一吹铁定结冰。
“我害怕……”小孩低声哽咽,往他怀里缩了缩,“叔叔……我好害怕。”
孜特克示意他小声一些。
追兵在附近停留了一会儿,碍于风雪太大,匆匆离开了。
孜特克良久,确认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等他把小孩带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了。
——所谓的家,就是一座Yin暗的地窖。
孜特克是一户羌族的农奴,从小就过着贫苦的生活,一床被子从爷爷那代传下来,每天晚上只能和其他农奴一起睡在臭气熏天的肮脏地窖里。
——最近几年,家里的农奴越来越少,有不堪主人家折磨逃走的,有被官府抓去顶替少爷服徭役的,到现在,只剩下孜特克和一个耳聋的老农奴。
孜特克是全家唯一一个还有能力劳作的农奴,算是这个破败地主家的唯一支撑,现在,就连主人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主人家年纪大了,唯一的儿子又因为打死了人,年初的时候被官府押走了,杀人偿命,怕是难逃一个死字。
现在,主人家无子嗣,几口人都指望者孜特克过活,孜特克思量着主人家对他的决定大概也不敢说些什么。
孜特克带着孩子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发现孩子已经被冻得说不清话了,待他们跌跌撞撞地摸进了室内,才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他把怀里冻得牙根打颤的小孩放下。
他给炉子添了点火,把快冻僵了的小孩的衣服解开,拽了条毯子准备给这孩子擦身子。
这孩子颤抖着,孜特克掀开小孩的衣服,发现里头都是些血痕——孜特克发现小孩流着眼泪,浑身痛得发抖。
——估计也是被兵油子打的,这些伤看上去像鞭痕和棍痕。
孜特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