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醒了。
她浑身酸软,面色苍白至极,即使周身裹着极厚的裘服与大氅,这寒夜里沁入骨髓的凉意还是如同针扎般猛烈袭来,让她如坠冰窖,上下牙关打着颤“咯咯”作响。
纵然几乎已经无法活动,她凝望着床榻上陌生的雕花绣帘,心下却安定了下来。
这次是她赌赢了。
梅凤澜是个狠人,离开南疆多少天以来,她都没有任何能够逃脱的方法。所以要让这人放松警惕,叶英唯一的选择就是完全变成个废人。
当她知道梅凤澜能通过xue位Cao控寒毒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将军府内,瞒着裴世卿,往腰带上深深埋入了一根尖利的银针。
寒毒对梅凤澜无效,对她却是有效果的 ——从那天在城墙上胸膛感受到的寒意便可知晓。梅凤澜大概是只在她身上施了一点毒素用于震慑,但这微弱的毒素,就已经足够用下一枚银针带到四肢百骸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真正能让人一击毙命的死xue在哪,但苍当时的中毒症状比阿赤华深得多。因此,那日在地牢中,她寻遍了苍的每一寸皮肤,终于在颈窝的大xue上找到了一枚极小的红色针孔。
不致死,发作时却可怖至极,这正是她想要的。于是就在与摒尘分别之时,她才用那根银针扎入血管,与梅凤澜做了一场横跨数月的赌注——赌的就是在那匈奴龙城的月光之下,对方并未说谎——这寒毒真的是无解之毒。
显然,梅凤澜对这已经发作的寒毒也没有任何办法。皇帝要召见的重臣在路上身染重疾,此事一定会惊动京城,所以为了堵众人的嘴,命队伍停下修整给她治疗是唯一的选择。
虽然对方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个借口继续入京,但必定对她放松警惕,并且如此一缓,阿赤华就有足够的时间能够送信给禁军,并把梅凤澜联合魏王与月氏部落意图谋逆之事,传进卫知烆的耳朵。
那就继续拖延吧,拖得越久越好。
少女闭着眼睛正欲睡觉,却听得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这男人连脚步声都像是敲在冰块上一样冷,走近了却放轻声音,床榻吱嘎一声响,竟是坐到了她身旁。
“叶英。”梅凤澜的声音清淡至极,像一片落叶“沙”地坠在地上。
这是大反派讲故事环节?叶英闭着眼睛想,那她可得好好听完。
“叶英。”然而男人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声地,一遍遍地唤她的名字。
淡去了冷硬,却也算不上柔软,只是像在拙劣地反复念诵一首诗。
屋里静得掉根针也能听见,而沉睡的少女面容那样冰冷透明,像是块凝在深海中、一触即碎的琉璃,曾明亮潋滟的眼珠被皮囊覆盖,再见不到一点生气。
她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梅凤澜仿佛意识到自己在做多么可笑的事,于是他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垂眸看着她。
叶英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停驻在自己面颊上,火烧火燎地发烫。
不知过去了多久,叶英才听见一阵丝绸轻轻摩擦的声音,接着,男人温热的鼻息慢慢凑近,带着清苦的中药香气向她倾盖下来。
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在她唇角落下个薄如蝉翼的吻。
随即,他像是要刻意掩饰什么般立刻起身离去,因而也没能察觉那本该沉睡的少女陡然急促起来的呼吸。
等到男人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叶英才缓缓睁开眼眸,一时凝望着门边的方向怔然无语。
床榻边的烛台还幽幽跳动着火光,蜡油顺着红烛缓缓滴落,如同融化的血泪。叶英被这忽明忽暗的光晃到眼睛迷蒙,略偏了偏头想调整姿势,便看见在暗红绣枕边,静静地躺着一根通体洁白的发簪。
发簪表面却细腻光滑,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像是被人拿在手中搓磨了许久。
叶英知道,这是人骨。
——
第二日,梅凤澜秘密扔下依旧重病缠身的叶英,率领魏王军队继续赶赴京城,与月氏夹击的计划只短暂在路途中耽搁了两日,便有条不紊地接着秘密执行。
所以这人心到底有多狠?昨天坐在她床边的也是他,今日头也不回跑路的也是他。
就这样将她放任不管,便是由她自生自灭的意思罢了。
叶英拿着那根簪子在手里晃了晃,再次在心里反复强调着狗男人永远靠不住,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她躺了几日,身上的酸软感已然消失殆尽,便坐起身来,披了件厚重的外袍倚在榻上,向着门外唤道:“秦将军,进来吧。”
铁靴踏在木板上的声音又沉又稳,随即大门被猛地推开,进来的正是丞相秦暮之子,如今的禁军一把手秦池!
“请将军帮我准备辆马车,我们跟着梅凤澜,即可进京。”少女的声音历经边疆风霜战火的无数洗礼后,已经隐隐带着上位者的气魄,如金戈铁马般铿锵有力,令人不敢反驳。
秦池向她拱手应喏,却又犹豫了片刻道:“可属下看大人伤病未愈……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