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是开店以来最低的一次,一千四百二十五元就是全部的收入,税收要交去八十六块五,电费是一百一十三块二,剩下一千二百二十五块三里面八百给了小雪,最后余下四百二十五块三。
其实小雪离开了,反倒是减轻了自己的负担吧,以后扫地查账的事情全部都要自己做了。
店里的工作压力并不大,让她忧心的是家庭压力。
两个孩子,宁欢欢和宁志伟都在读高三面临高考,自己是家里的全部经济来源,是两个孩子唯一的顶梁柱,全部责任像大山一样压在自己肩膀上。
自从她断掉演艺之路后,这家服装店成了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只是服装店的收益早已不能满足三个人正常生活,现在的生活大部分都依赖于她曾经的储蓄,几年下来,积蓄已
经快要见底。
但她没有和一个人说过这件事。
宁清竹蹲了下来,双手抱住脑袋,脑袋埋进膝盖下,眼角湿湿的。
我只是个女人,我不该承受这么多。
好起来吧,快好起来吧,暴雨快褪去,阳光和花朵请早一点回来。
她想。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境遇,湿热的记忆像热水壶里水的一样,在她的心里加温,沸腾。
二十年前,那是风光,自由,快乐的记忆。
她有令人羡慕的演员身份,有帅气的男朋友,有挥不尽用不玩的钱,还坐拥两层楼的服装店。
『橙子服装』,是店的名字,四个金边大字挂在十八米长的大招牌上,红黄蓝三色的走马灯围着『橘子服装』转一圈又一圈。
是大红大热的店!是明星店!男男女女牵着走逛进店里,老大娘们为自己女儿挑选合适的穿着,小女孩拽着妈妈的衣服一边唱歌一边说着长大后要穿这样的衣服。
她什么也不用担心,那时她还是个即将走红的小旦,她每天要做的,就是看看小报,画画眉毛,坐在椅子上和员工闲聊。
等到楼下滴滴滴的车喇叭一阵乱响,她就补好口红梳顺头发穿着高跟鞋噔噔蹬跑下楼,然后一屁股坐上软绵的真皮车椅上。
90年代的宝马740i,90年代的潮流与明星。
银色的仪表盘和男友高挺的鼻翼一齐反光,轰鸣的汽油发动机和男友强健的腰胯一样有力,那是一个全旧的时代,那是一个全新的时代,那是一个疼痛的时代,那是一个愉悦的时代。
〇㎡
一脚油门,机械飞腾,年轻的情侣放肆地驾车飞奔在街头,从车窗里扔出自己的一件件内衣,扔到栏杆上,扔到路人身上,扔到站岗的交警脸上。
他们在大喊他们在歌唱,男人捧出一条红宝石镶嵌的项链献给她,月亮和霓虹灯一齐被钻进宝石里。
「TittanyElsasmart,玫瑰金链缀以珍珠母贝和鸽血红宝石,你喜欢吗?」
她当然喜欢,她太喜欢了,她热烈地吻上男人的脸,她抱他,双腿夹住他的腰,坐在他胯上。
「快点,再快点!」
她说。
宝马740i的引擎发出老虎的低吼。
「快点,再快点!」
她说。
男友的舌头钻进最深处然后快速收回,他钻入,他钻出,钻出又钻进。
「快点,再快点!」
她说。
最后一次油门!车灯亮如炙阳,车胎转似旋风,指针疯颠抽搐,尾气倾泻而出。
终于,宝马奔至此生从未达到之极速,男人胸膛似钢铁般坚硬锃亮,在到达顶峰的一刹那,无尽之快乐,毕生之喜悦,永恒之幸福,全部倾泻而出,此刻之景呈华美,现壮丽,宛如彩虹,恰似天河!嗯咛,宁清竹从回忆里醒来,她往窗外开,远处的黑云凝成巨大团块,沉甸甸压往瘦小的楼屋,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这楼撞得粉碎。
风已经开始刮了,杂乱的树叶与地上的垃圾全部被风吹起来,像地狱里爬出的卑贱恶魂,在空气上张牙舞爪地拉出颤抖着的黑色直线。
快下雨了,没有人可以为她抵挡这愤怒的恶雨。
现在的她,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也没有,这么多年,总是孤零零一个女人,没有关怀,没有热爱。
自丈夫入狱后,没有一个男人拥抱过她。
她瞒着孩子偷偷地买了一根水晶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满足自己。
可水晶柱终究过于纤细,每当她到达顶峰,她总是使劲地把柱子往更深处顶,但起到的作用确聊胜于无,巨大的无尽空虚感钻入她的小腹,钻到她灵魂里去,冰冷,无助和孤单的情感在她空无一物的身体发酵。
大家都抛弃她了,整个鱼城都抛弃她了。
二十年来,鱼城的发展迅如急雷,马路像蛛网一样攀生,高楼一个喘息就比百年大树高了不知道几倍。
橘子服装左侧,鱼城商贩大市场轰隆坐地,右侧,安佳国际商务酒店倚天而起,两个庞然大物将瘦小的店铺挤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