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玖住进来后,这个客栈一般单调的落脚点,一日比一日漂亮、雅致,充满家常的烟火气息。
这天一大早,院子大门便挂了两个鲜艳的红灯笼,金色的流苏在冷风中簌簌摇动,仿佛两枝灿烂的油菜花。
“你的脸怎么了?”周玖侧躺在花架边的软塌上,膝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毯子,腰下垫着一个软枕,随意地捧着一本诗集,好奇地问。
“嗐,别提了。”王应龙放下一盆枝叶纤美的水仙,摸了摸额角的淤青红肿,“我把咱俩的事跟我家里说了,娘很生气,抄起凳子就打了我一顿。爹吓得不敢上前,大哥护着怀孕的嫂子赶紧避开,多亏了小侄儿义气,抱着我娘大腿嗷嗷大哭,才让我有机会溜走。——看来平日里那么多零食没白喂。”
“你,就这么说了?”周玖愕然。
“对啊。”王应龙理所当然地说,“等过两天她气消了,我带你回家见见,总要过个明路嘛。”
手边的纸袋子冒着微微热气,糖炒栗子的甜香从周玖指尖来到唇齿间,就像王应龙说过的那样,软糯香甜,是周玖吃过的最好吃的糖炒栗子。
他垂下眼,捻着页脚不说话。断袖分桃之事虽然屡见不鲜,但大多不影响娶妻生子,权当一种爱好罢了,互相忠诚的伴侣少之又少。
他没想到……
“你看那盆茶花要不要搬进来?”王应龙指着院墙边绿油油的花丛,“花骨朵很多,但都没开,左边那盆腊梅倒是开得好,就是太大了花架放不下。”
“那就放墙角吧,我喜欢腊梅的香气。”
“好嘞。”王应龙兴冲冲地跑进跑出,屋里立时便多出了一缕清幽的香气,清澄淡雅。他脱口而出道:“好香,放到屋里感觉更香了,难怪你喜欢。”
王应龙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从大门口的马车里扛进一个箱子,献宝似的掀开给周玖看:“早上你还没醒的时候,我去逛了一圈,买了些衣服首饰,男女都有,还有些布料在裁缝那里,我给了加急的钱,过几天就能去拿了。”
这人话多得简直称得上唠叨,但周玖听着却不嫌烦,反而觉得熨帖。
“嗯,谢谢你。”
“什么时候你不跟我道谢了,我就去给月老上柱香。”王应龙从衣箱里拿出檀木首饰盒,坐到周玖身侧,打开给他看。三层二十四格,钗坠环佩应有尽有,随便一件都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周玖瞥了一眼这满盒的珠光宝气,幽幽叹了口气,问道:“你这是把我当娘子宠么?”
王应龙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找补:“我没有看轻你的意思,阿九,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姑娘家,只是我想要对你好,又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好学爹和大哥那样,胡买一通——我想着,买的多了,总有你喜欢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周玖眉眼弯弯一笑,“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生气?只是这样实在太铺张了……若是缺什么,我自己会去买的。”
“哦。”王应龙把首饰盒放到梳妆台上,讪讪地摸摸脑袋,“我买了只鸭子,今晚吃老鸭汤吧。”
“好。”
江南的冬天也依然残留着两分绿意,于青瓦白墙的素淡中,增添了动人的生机。茶花的叶子郁郁葱葱,三五成群的花骨朵宛如红色的小灯笼,鲜艳明媚至极,灼灼生辉。
许是这里风水好,周玖呆了两日,身体都轻健了很多,咳嗽也渐好了。连失眠的老毛病也被王应龙用特殊手段强行治好了。
“晚上河边有很多放橘子灯的。——你要是起得来,我们也去。”
“放橘子灯?”周玖疑惑,“松江府何时有了这习俗?”
“倒不是什么习俗。”王应龙笑道,“当年官家不是买了一船橘子吗?吃完的橘子皮就点了灯,顺着淮水飘走了,将士们纷纷效仿,两岸的百姓看到了也跟着学,整个水面都是橘子灯,漂亮极了。淮水大捷后,松江府也凑起热闹,从那年起,每年腊月初九都有很多人去河边放橘子灯,说是可以祈福消灾。其实就是快过年了闲得慌,找找乐子。”
周玖不曾想当初一时兴起,竟然影响这么大,而且兜兜转转又绕回自己身上。
他笑道:“已经没事了,我们一起去吧。”
王应龙喜笑颜开,风风火火地跑去东厨熬汤了。
“老子生在天地间,荣华富贵皆云烟,炖只鸭子烧条鱼,逍遥好似活神仙……”
周玖听着这荒腔走板的歌,不由得笑出声,那些闷在胸口的沉沉郁气,似乎随着笑声渐渐消散了。
等晚间王应龙端菜上桌的时候,周玖玩笑道:“要不明天去买个琵琶,你唱歌的时候我给你伴奏。”
王应龙惊了:“你还会弹琵琶?”
周玖谦逊道:“会一点。”
王应龙盛了一碗浓香的老鸭汤,兴致勃勃地问:“你还会什么?”
周玖想了想:“君子六艺,都会一点。不过都是三流水平,登不上大雅之堂。”
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