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一豆烛火明明暗暗飘摇。一道“毕剥”声,烛影晃了一下。
段廷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他强撑着一口气,似是在等谁,几次将眼睛虚弱地睁开一条缝,只见得床边只有垂泪的女儿一人,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似乎想积蓄着最后一点力量,留待最后一点用处。
终于,门外传来匆匆的步履声,而后只听得段氏女喜极而泣唤道一声“殿下!”
段廷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来人。
夜半匆匆赶来之人正是昱王。
此时,他疾步上前走到床边,正要唤太医前来,一俯身见得段廷满面蜡黄,形容枯槁,气息微薄,便知没有这必要。
便是今夜的光景了。
他坐在床边,握住段廷皱纹横生的手,由衷叹了一声:“太傅为本王耗神了。”
段廷缓缓摇头,目光落向床尾的昱王妃。
昱王忙道:“太傅放心,本王谨记太傅为本王筹谋恩情,此生定善待王妃!”
段廷这才轻轻点头,缓缓开口,老迈的嗓子此时更加喑哑低沉。
“殿下,今日慕家和城门口发生的事,老臣都听王妃说了……”
他说得费力,便极为缓慢,昱王俯身下去,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好让他不必花太多力气。
“今日,是秦王要除景王母子,殿下……”
段廷说到此处一口气提不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昱王一面为他顺气,一面忙道:“太傅莫要再多言了,本王知道,本王只管坐山观虎斗,待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了,本王再坐收渔翁之利。”
“不……”段廷虚弱地抬起手来,握住昱王的手,定定道,“若是今夜秦王败,则以何氏受宠程度,从今往后,江山归景。景王与何氏素来凶狠绝情,定然不会顾兄弟之情,必除殿下。”
他用尽力量,加重了“必除殿下”四字,同时双目直直看着昱王,昱王一震,顿时凝神更往下听。
“当日,景王与殿下联手欲除秦王,老臣曾极力反对……只因,如今太子已死,晋王深藏,景王狠辣……殿下莫怪老臣直言,一旦老臣不在,凭殿下一己之力,绝非景王对手。放眼朝中,唯有秦王能除景王……且秦王是陛下心中的刺,他纵然今夜得胜,亦无法只手遮天,往后这天下,殿下尚有机会与他徐徐争夺……所以今夜请殿下进宫,全力襄助秦王。”
昱王这个人或许有一身毛病,但唯独对太傅敬重如父,不,比敬重懿和帝更甚。此时听段廷临终交代,毫不犹豫便点下头,却问:“太傅想要本王如何助他?”
段廷徐徐看向一旁的昱王妃,昱王妃点了下头,转身走到一旁的箱笼前,又从袖中小心拿出一串钥匙打开,最后从里面放着的一只不起眼的酸枝木匣里取出一封书信。
她拿着书信返身,交给昱王。
昱王接过,不解地看向段廷。
段廷朝他无力地挥了挥手:“殿下快进宫去吧,将这封信交给圣上。”
昱王心中虽满是狐疑,还是听话地拜别段廷,转身迅速离去。
段廷看向昱王妃,后者连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哭道:“父亲……”
段廷膝下无子,曾有宗室想要为他过继子嗣,他都拒绝了,便是为了这老来得的唯一的女儿。
昱王不是皇子中最聪明得力的,这一点没人比他更清楚。但昱王却是所有皇子中最孝顺的,他待他如子,他便回待他如父。
只是今夜,他却没有对这个“子”说实话。
景王不是秦王的对手,昱王更加不会是。纵然秦王如今处境艰难,但往后,昱王仍旧无力与他争夺江山。
自己今夜一去,昱王便算是与这江山彻底无缘了。
既无力夺得江山,那便做从龙的王爷吧。昱王与贵妃如今或许无法接受,但将来,他们自能明白自己这一番保全的苦心。
“为父此生,就看错了一个人啊……”段廷沉重叹道。
昱王妃忙问:“父亲说的是谁?”
段廷没有答话,徐徐闭上了眼睛。
长宁郡主,他此生唯一看错的人就是长宁郡主……慕家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丫头。
他当日的怀疑是对的,归来郡的两万两黄金也好,杜崇的全副身家也好,都在她那里……
今日拢慈庵中的事,也是她一手谋划……她是秦王的人。
这样的两个人联手,昱王如何能从他们手上抢下江山?
那便顺水推舟,送他们一份人情吧。
最后一刻,段廷紧紧握住昱王妃的手,断断续续道:“老夫身后,你定要记住提醒秦王……践,践诺……”
话落,手上一松,重重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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