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里,除了我,他毫无指望。
或许,我本不该指望别人。我拿出一个玉镯,是我带进宫的最值钱的东西。我把那个玉镯塞给敬事房的管事,求他在侍寝的牌子里加上我的名字。那个管事收下我的镯子,记下我的名字,满面堆笑地应了我的请求,还附赠了一句吉言,说“钟小主天生丽质,定能得宠受封”。然而,过了两天,我没等到人来召我侍寝,只等来钟言的嘲笑,他把玉镯还给我,冷冷地说:“有奴才在宫中一日,钟小主是等不到侍寝的,不必白费力气了。”
我捏着沁凉的玉镯,心也是凉的。“为什么要断了我的念想?你就那么恨钟家吗?”我忍不住朝他嚷。自打进宫后,我还没这么大声说过话,怕失了礼数受罚。
偌大的群芳阁除了我俩别无他人。钟言不说什么,伸手解开衣带和纽扣,脱下衣服,裸/露至腰际。他身量匀称,肌理紧致。我的脸开始发烧。他转过身,背对我。红chao倏然褪去,我的脸一下变白。他的后背坑坑洼洼,像个烂掉的筛子,全是被香烙过的疤。
“是二叔烙的?”我问他。
他苦笑道:“有二少爷烙的,也有二nainai烙的。”
“二婶怎么也……”我惊。“nainai说,把你撵走是因为你捅伤了二叔。”
“钟家那些事儿……二少爷睡到三nainai房里去了,被二nainai知道,拿了刀要割手腕子,被二少爷夺下来。二nainai口不择言,骂急了眼,激得二少爷嚷嚷要割二nainai的舌头。刀子挥得吓人,奴才怕二nainai伤着,冲上去拦了一下,不小心划破了二少爷的胳膊。”他回忆往事。
“这么点儿事,就要把你撵出去?二婶毕竟养了你十几年哪。”我替他抱不平。
钟言并不领情,寡淡地说:“钟小主不必说这些,也无需同情奴才,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是真的关心你呀,二哥哥。”我急道,“当初就算打滚哭闹,也该让我娘带你一起离开钟家大宅的。”我真心后悔。
他别过头,说:“奴才只求小主别再提过去了。奴才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过去的,不提就能抹去吗?就算我不提,你不是一样还在记恨?你若不记恨,为何不让我侍寝?堵了我唯一的出路,难道不是报复?新人很快就入宫了,你让我怎么办?”我哭道。
“怎么办?就在群芳阁继续住下去。未曾侍寝的小主住在群芳阁里是天经地义的,谁也不会撵你,更无需你干活伺候人。宫里自有规矩。奴才能保证,小主每日衣食无缺。”钟言说。
“难道就这样吃喝等死吗?”我认定他要害我。
“有吃有喝还不好?在宫里,等死总比找死,或者被害死强得多。”他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留我一人在空荡的群芳阁里哭泣。
钟言倒是没有食言,即便十九位新选的秀女入住群芳阁,亦无人撵我走,也从未短过我的衣食供给。初始时,尚有好事者打探我的来历。渐渐的,我成为墙角的青苔,无人过问,存在亦如不存在。两年间,十九位新秀女各有去处,依旧逃不过或病、或死、或受封、或为奴的几种命运。群芳阁就这样以两年为一个轮回,重复着由热闹到冷清再到热闹的循环。我一直住在角屋,目睹一年年花落花开,一幕幕悲欢上演。
钟言始终认真做事,一步步成为吴总管的心腹。十六年后,吴总管过世前,在皇上跟前保举了钟言,让他接任了群芳阁总管之职。在宫里,只有皇上住的乾明殿,皇后住的坤宁苑,太后住的长寿宫,皇子们住的仁孝轩,以及秀女们住的群芳阁,这五处的大太监够资格成为总管。成为总管,意味着钟言在宫里已经不止是狐假虎威之辈,而是独当一面的实权派了。而我,几乎成为群芳阁的活银杏树,老而不死,庸碌无为。银杏树还能结出银杏果,我除了吃喝等死,什么也做不了。托钟言的福,吃喝都不赖,也无需干活。开始时,我在那些年轻的秀女们面前还抹不开颜面,躲在自己的角屋里不敢出来。一年年过去,我越来越老,老到开始长出白头发的时候,我想通了,懒得再躲躲闪闪,索性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不管身边的秀女们如何叽喳,我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盹到傍晚。
又是一个选秀之年,群芳阁却不似往昔的喧闹。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的银杏树下闭目养神,只觉着有人牵拉我的衣角,睁开眼,一个白胖的小男孩正欲攀上我的膝头。
“谁呀?”我小心地扶住这孩子,四下找寻跟着的人。宫里的孩子个个金贵,虽然未必就是皇子,可也怠慢不得。
“你别动,我要摘那个。”小男孩指着树上的银杏果。
我一伸手,替他摘了下来,递到跟前。
他一抬手,把果子打到地上,闹腾道:“我说要自己摘的,不要你给我摘!”
好任性的脾气,宫里的孩子尽是这样的吧。
我把小男孩抱在手上举到高处,可怜我的老胳膊老腿儿还攒了些许气力。小男孩摘了满怀的银杏果,用衣襟兜着。
“你的生母是哪位娘娘?”我试着打探他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