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三言两语,看似谦恭,实则软硬兼施,点明了自己有皇上做后台靠山,也摆明了不甘听从这些没名没分的小主们使唤,把个年轻不经事的小太监推出来,伺候好了是他的功,伺候不好不是他的责,真是只难斗的老狐狸。
那个叫吴言的管事太监原本一直恭敬地低着头,待老太监一走,就变了个样儿,腰板瞬间挺得笔直,连下巴都昂着,倒把我们一帮小主比成了奴才。
小主们围上去向吴管事献殷勤。我的脚却被定在原地动不了,因为我看到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那个管事的小太监竟是钟言!他怎么进宫当了太监?
钟言不冷不热地把小主们打发走,独剩我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轻声唤他:“二哥哥。”
他不为所动,微微躬身,态度恭敬而疏远:“奴才吴言,为小主效劳。”
“是我呀,二哥哥,我是晴儿。”我伸出手,却被他矮身避过。
“奴才是贱人,不敢跟钟小主攀亲。”他的笑浮在皮上,没有入到rou里,更没有进到心里。
原来他早认出我了,装糊涂而已。
“你……为什么改了名字,还进了宫?”我问。
沉默几许,我以为得不到回答了,方听见他说:“钟家把奴才卖了,转了几道后卖给一个姓吴的人家。吴家不许奴才再用过去的姓,便改了。没多久,吴老爷死了,吴家兄弟们分家,正赶上宫里的吴总管从皇上身边退下来,接管了群芳阁,需要用人。吴总管谨慎,用宫里的旧人不放心,就从宫外买进几个新人。既是同乡,又沾亲带故,吴家就把奴才卖给吴总管了。”
“二哥哥,”我知道男子若要进宫为奴都得净身,钟言已经十六、七了,遭那样的罪,怕是差点儿丢了性命,想到这些,我哽咽了,“是钟家对不住你。”
“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这是奴才的命,奴才认命!”他重重地说。
真的认命吗?分明有不甘吧。我瞧见他爆出的青筋和攥紧的拳头,心说。
“钟小主,奴才先告退了,还有事等着去办呢。”他利索地转身离开,再不见当初恋恋不舍依依惜别之态。钟言已经不是原来的钟言了。
那一夜,我没能安睡,朦胧中想起从前,梦与回忆交杂在一处,分不清是真是幻。
我在给母亲的家信里写了重遇钟言的事,说起对他的怜悯。母亲回信,让我跟他保持距离。“毕竟钟家欠他许多。见到你,难免揭起他的旧怨。他未必会恶待你,可你也不必指望额外的恩惠。”母亲在信中嘱我。
收到回信的第二天,我在群芳阁碰见了钟言,朝他行礼,他不理。错身而过时,他的声音入我耳中:“钟小主不必可怜奴才,也不必指望奴才,更不必防着奴才。奴才与小主,只是陌路人而已。”
我先是心酸,为他的冷漠,继而心惊,忽然明白他是在提醒我,出入群芳阁的家信,都被人拆开看过。幸好我没写什么抱怨不敬之辞,否则恐要惹上麻烦。我想出言相谢,他却已走开。
没多久,开始有小主被召去侍寝,然后被簇拥着抬出群芳阁,换上新衣、新妆、新名号。先是一、两个,再是五、六个……十个,一个又一个。过了一年零七个月,群芳阁十九个小主,搬出去十五个,犯错除名了一个,生病死了一个,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我,另一个是芜州县令的女儿惠莲。到一年零九个月的时候,惠莲也搬走了,不是侍寝,是去怀了身孕的兰嫔宫里当宫女,那边人手不够使唤。兰嫔也是芜州人,与惠莲同乡,进宫快六年了。惠莲同我一样,一直住在角屋。
惠莲离开群芳阁那天,我送她到门口,对她说:“你一走,这里就剩我一人了。”
惠莲说:“你也赶紧寻个去处离开群芳阁吧。马上就满两年,该有新人入宫了,到时候你若还在这儿,免不了平白受气受辱。咱们都没有荣华富贵的命,想开点吧。”
“还能去哪儿?”我叹道。
“想想办法,在宫里,同乡、同年、同好……凡是能找到些共同之处的,都能说上话。你诚心去求,贵人们心一软,你便能离开这儿了。”惠莲教我。
“我属实同哪位贵人都说不上话呀。”
“你……是不是得罪过吴管事?”惠莲踌躇了一番,试探地问。
“没有啊。”我不解其意。
惠莲见四下无人,凑近我耳语道:“我是从兰嫔娘娘那儿听说的,群芳阁召侍寝的牌子里,就从没见过有钟晴这个名字。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吴管事。你好好想想,是怎么得罪他了,赶紧去赔个礼,兴许还能补救。”惠莲安慰我几句,兰嫔那边来人催她走了。
人都走了,群芳阁里安静得很。我枯坐在院里的银杏树下,回想惠莲的话,也想起许多宫中的传闻。听说,吴总管在宫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在皇上心里的分量能与太后相当。而吴总管甚为看重吴言。所以,虽然年轻尚轻,但在吴总管的大力扶植下,吴言在宫里也颇有了一些势力,群芳阁更是他能一手遮天的地方。说起来,钟家是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