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宫,年四十九。桓帝即位。——《建昌史昭帝本纪》
桓帝九年,建桓帝染疾,信巫人之言,将仁兴宫人尽数囚于冷宫。——《建昌史桓帝本纪》
每一个时代都会被史书记载,然而,有些事情哪怕阅尽史书也无法全然知晓。这个世界习惯于只记录男人的功劳,却忘记了,它原本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组成的。如果所有的倾国灾难背后都有红颜祸水,那么所有的丰功伟业背后也应该有巾帼英杰。
康惠公主的故事
“嗒、嗒、嗒、嗒——”是鞋底踏在石头地面上的声音。我极爱听这脆响,不免又把脚步放重、放缓了几分。这鞋子是真腊国进贡的,用水牛角做的,别的妃嫔嫌它太重太硬,不如宫鞋舒适,都搁起来不穿,唯独我对它青睐有加。脚下的每一步、每一声,都让我听见自己的笃定。难怪这鞋子能成为贡品。有多少人以为它珍贵只在材质,我却在心中赞叹真腊皇室匠心独具。穿这样的鞋是不能走在泥土路上的,只有踩着皇宫里的石砖路才能听见清沁的珠玉之声。又重又硬又有何妨?有哪个享受富贵的女人会长时间地行走?又有哪一样东西穿戴着是为了舒适?
皇室自有皇室的气派。可就算气派都在明处,也总有人看不出来。就拿这青狱来说吧。众人皆知,宫里有座监牢,凡是不必刑部过问由皇兄亲审的案犯都关在此处。这座牢叫青狱,都说是因其青瓦、青墙而得名。事实是,常有人惨死于狱中Yin魂不散,于是皇兄命人在牢内顶梁上雕了青龙镇魂。有句话叫“一入青狱,永别青天。”就是这么一个不见天日,鬼气森森的监牢,地面铺的仍然是上等的青砖,只因它在宫墙以内。这便是我说的“看不出来的气派”了。当然,在这宫墙以内,看不出来的又何止是气派。
幽暗的走道尽头,一间密室的门上挂了三重锁。好一阵稀里哗啦后,门才被打开。我走进密室,里面除了四堵高墙,一扇窗也没有,根本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密室正中有一个四方的铁笼,高正好够一个人站着,宽正好够一个人躺下。这是一个牢中之牢,用来隔绝重要的案犯。密室的墙是加厚的,不管发出多大的喊声,外间都听不到。我示意狱卒在门外等候。密室的门在我身后被狱卒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走到离铁笼一步之遥的位置,看着笼中被囚的少年。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缚着,可以坐,可以站,可以躺,只是活动不了手脚。他口中被塞入了一粒钢珠。一根钢丝从钢珠中间穿过,缠住他的脖子。钢珠咽不下也吐不出,钢丝咬不断也勒不死。这是防他伤人或者自伤的。钢珠在口中留下了空隙,让他勉强可以说话、进食,不过会在嘴角留出涎水,好像一只粗秽的野兽。这笼子、密室、钢珠,都是我的发明,就连修建青狱原本也是我的主意。青狱可以把所有给皇兄添麻烦的人囚禁起来。
笼中人与我隔着铁栏看住彼此。“母亲——”尽管口中的钢珠影响了笼中人说话,可我仍能听清楚他费力吐出的两个字是“母亲”。
“小茨。”我尽力用温柔的声音回应笼中人,然而温柔不是我的习惯,我自己都能听出那种别扭。皇兄总是说:“阿惠,你是女子,多笑才会好看。”
“皇兄,你知道的,阿惠不喜欢笑。”我总是这样回答。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能保护好你,让你像别的女孩那样无忧无虑,就不会失去笑容了。”皇兄会边说边把我揽入他怀中,抚揉我的头发,或者肩膊。
“皇兄,我们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不该太过奢求。”我比皇兄矮,却比他有劲。许多时候,看上去是我在他怀里,其实是我用力气支撑着他。我习惯了皇兄的重量,皇兄习惯了我的存在。
“母亲……让我死……求你……呜呜……”笼中人在挣扎,哭喊。铁笼和钢珠让他的所有行动都丧失了力量。他死不了的,我很清楚。每天会有三名狱卒来给他强灌下水和食物,所以绝食和自戕都行不通。
“你的命是我给的,什么时候收走,由我决定。”我对笼中人说。
“父亲——父亲——”他还想说什么。
“汲偲不会活。你不会死。”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他挣扎哭喊得更厉害了。我不去理会,转身走出密室,示意狱卒重新上锁。这狱卒是个聋子,是我刻意安排的。他不知道这铁笼里关的人是谁,犯了什么罪。
“嗒、嗒、嗒、嗒——”幽暗的走道里,我不疾不徐地踱着步子。走道的另一头,离密室最远的位置,也有一个墙壁加厚的单间,是刑室。这里没有锁门。我推开门走进去。一个近乎裸/体的男人伸展成大字型平躺在刑具上,好像一块鲜嫩的猪rou搁置在案板上。刑具上的铁环把他的四肢牢牢固定住,让他所有企图逃避的动作变成了徒劳。行刑官们训练有素,没有因为我的出现停止工作。受刑人左脚的脚趾已经全被斩断,离开了身体的五根断指伴着滴答的鲜血洒在刑具下的地砖上。地砖铺得讲究,连缝隙都没有,鲜血渗不进去,染不红它。受刑的男人在凄厉地惨叫,我感觉身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不是恐惧,而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