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了,即使那位新来的大人物再有兴致,也不太可能还在纵情享乐。
土方经过那座长屋的时候,果然发现长屋里的灯火已经差不多熄灭了。
土方停下脚步,望了一眼那处只有一两个房间还透出微弱烛光的长屋,顿了一下,就打算转身走回自己的宿处去。
和他一同值勤的铃木和另一个年轻的家伙,土方已经让他们先行回去了。经过半晚的满负荷值勤之后,即使他已经尽量小心谨慎地使用自己的那条伤腿,还是感到了一阵疲劳带来的酸痛。明天一大早那些年轻的家伙们还要起身出Cao,实在不需要把宝贵的睡眠时间浪费在迁就他慢吞吞的行走上。
土方驻足了一瞬,刚打算重新举步前行的时候,忽然若有所感似的,蓦地半转过身去。
……果然,在长屋门外的一棵大树下,有个人站在那里。
她一直是背靠树干站立在Yin影里的,所以土方之前并未发觉。但在土方刚才转身的一霎那,因为姿态的变动,刚好能够借着月光瞥到她那张涂白的面容,这才让他陡然重新停了下来。
起初,她还是靠着那棵大树,就那么懒洋洋而漫不经心地站着。短短的一霎之后,仿佛察觉到了他还站在那里,她忽而一下用力就站直了身躯,在树下的暗影里站了片刻之后,居然举步朝着土方的方向径直走了过来!
土方本来只是因为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了那张涂白的脸孔——不得不说这种艺伎妆在黑夜里真的很显眼——才停下脚步的。现在既然她已经朝着自己走过来了,他再赶在她到达之前掉头大步走掉,好像有些不太妥当,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于是他也在原地微微挺直了背脊,静等着她迈着小碎步趋行至自己的面前。
直到她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才意外地发现,她今天虽然因为营业的需要而涂白了面容、让他不太认得出她的本来面目,但是她的那一身振袖和服还的确是非常漂亮——在这种战乱的时世里居然还能保存着这么的一身衣服,真令人惊讶。
那袭振袖和服以紫绀色作底、振袖和衣襟的下半部分满绣着雪色白梅图案;斜斜的梅枝分割开下摆,在梅枝下方的底色变成了更深的灭紫色,在夜色里看起来竟然有种神秘而惊心动魄的美感。
而且,由于她的身量颇为高挑修长,穿上振袖和服时的线条当然比那些矮一些的女性更为流畅优美。即使土方已经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毛头小子,第一眼看到这样的妆扮之后,还是不由得惊讶了一霎。
……果然,她是有点足以自傲的本钱的啊……?难怪那天在长屋里她的口气那么大,就好像不把他的防备放在眼里似的……?
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居然是这个。
不过他也只是因着这种第一印象而油然产生了某种简单的感想而已。要说什么后续的感受,那就全然欠奉了——或者说,他只惊讶了一瞬间,就全然不关心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或做什么了——那些都与他无关,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土方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缓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微微仰起脸来直视着他;夜色中,她那张涂白的脸容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
“内藤先生这是要去哪里呀?”她问道。
土方语气生硬地回答道:“刚刚下值,准备回去。”
在黑夜里,借着月光,他看到她仿佛作出了一个“哦”的口型,点了点头。
土方还以为她会针对自己今晚的任务说点什么,不过她却什么都没说,连句“一切如常吧?”或者“都没问题吧?”之类的客套话都没说,而是径直含笑说道:“好巧啊。……我也差不多刚刚结束今晚的招待呢。工作到深夜还真是辛苦啊——您也是,我也是。”
土方:“……”
他一时间觉得这句话有点槽多无口,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默了片刻,他草率地啊了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问道:“所以,你的脸——?”
他做了个手势,她露出仿佛会意的神情,笑着附和他道:“是啊。是还没来得及卸妆。……说起来,我并没有什么侍女,只好自己出来打水了——”
土方:“……”
现在即使是战时,也不至于要让艺伎自己出来做杂役的工作吧?!
他吐槽不能地反问道:“……你没有侍女?!”
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种战乱时刻,谁家还会养几个侍女在家呢……?何况,我本来就是半吊子的艺伎,姑且谋生而已,也用不起侍女——这个,我上次不是对您说过吗?”
土方被她噎得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来。
这种……理所当然的、好像和他很熟的口吻!他凭什么要知道有关于她的事呢?上次在长屋中她都和他说了什么,他差不多都没有放在心上,一转头就忘到了脑后;现在留在脑海中的印象,只有她似乎是个意外地会在某些时候步步进击的女人——
瞧瞧,她现在不就在步步进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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