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落了, 半缕残阳死死地攀在远山群上,执拗地发着光亮。
仿佛拄杖在等,那未及归来的游人。
苏小淮躺在板车上,虚虚地扶着左胸膛上插着的羽箭,凝了一层又覆上一层的稠血, 糊了她的指间。
“驾!驾!”
马蹄踏踏卷起漫天尘土, 车轮轱辘飞转似是要散架了一般。摇摇晃晃, 颠颠颤颤,仓促铺就的稻草掩不住板车的梆硬,更抵不住砂石路的磕绊,苏小淮周身都疼,却又在迷迷糊糊中,哪里都觉不出疼了。
她以自身所有的灵力相搏, 勉力将原本不过半刻可定的败局, 硬生生拖延了一整日。近午时,淼州城里的百姓便全部撤去了, 南门亦是被炸掉了。众人本可以从东边撤退,去原清与大部队汇合, 可她却不得安稳, 生怕弟兄们被Jing兵赶上, 更怕柳敬斋得了消息返程时,在这淼州城迎上了敌军。
战事被拖到了午后, 在她的术法与弟兄们玩命的抵御下, 敌军也没讨得好去。见时候差不多了, 她便下了“弃城”的命令,向东而去,并祭出余下的所有灵力,炸掉了淼州城东门,这样敌军便不会追到此处来了。
在她的保护下,幸得无人再丢性命,弟兄们一切都好,只是临行前,她中了这一箭。
伤说不得致命不致命,但到了那个时候,她终究是要去的。
这倒是天命。
苏小淮本想笑啐,却扯得心口生疼。
板车晃荡得她昏昏欲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醒多久,只兀自吊着一口气,等着那司命女娃的出现。
苏小淮睁大眼,盯着天。
她喟叹,只有在躺下来的时候,才能知道,原来天是有这么的辽阔。
赤红的云彩,似满城的鲜血。她一点点仰头、仰头,抬到她觉得呼吸困难的时候,便见那血,慢慢地流到黑夜的深渊中去了。
忽然,司命的脑袋从半空的裂缝中冒出来,声音里带着喜乐:“妖Jing你真棒!任务完成啦!妖——”她哽了一下,见到苏小淮身上狰狞的伤,吓了一大跳,“呜哇妖Jing!你这是怎么了?!”
苏小淮困得说不出话,只是冲司命点了点头。
司命飘到苏小淮身边,看着那羽箭,一瘪嘴,眼泪哗啦啦地流。她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妖Jing,你疼吗?”
苏小淮道:“疼吧。”
“那你为什么没有哭呢?”
苏小淮咧开泛白的嘴唇笑了笑,不答只问:“什么时候可以走?快些走吧,可要疼死我了。”
司命忙忙点头道:“马上就可以了,我去把通路再打开一点,你的灵体——娘耶!”
话到一半,司命连带着那通路开口突地便消失了。
苏小淮懵了一下,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车马竟是停了下来。
众人齐喊:“柳哥!”
她一震,倏然间落了泪。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柳敬斋走到了她的车前,目光下落,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刹,那双瞳眸猛缩。
她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哭,于是便笑了,却不想这一笑,他的脸色便越发沉了下去。
他转身,向众位弟兄发令道向原清去,众人得令,整顿起来。末了,他蹬上车来,将她缓缓地抱进怀中,伸手去解她的上衣,想要探看伤口,手指却是哆哆嗦嗦的,不听使唤。
车行了,她倚在他的怀里,便觉安稳了许多,连砂石路的颠簸都能忘去那般。
他的怀抱很暖,亦或说有些发烫。鼻子偶尔捕捉到了他似有若无草木香,却又被她身上的血气霸道地撞开,她嗅得很辛苦,却又是那样的欢喜。
右耳贴在他的左膛前,那颗心“咚咚”地在响。
她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他还活着。
她抬头去看他,他正专心处理着她的伤,剑眉紧紧蹙着,面色很沉很沉,兴许比她的还要差上几分。
她喜欢他因为她而专注的模样,却又是这一份专注,教她有些心疼了。
气力随着鲜血,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淌走,缓慢,又是那样明晰。
她想与他说说话,就像很久以前,他与她相伴的日日夜夜,二人坐在一起,慢慢地说话。
“阿斋。”她轻声唤,细如蚊蚋的声音几要被车轮碾碎。
他停下来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敢停。
她扯住他的衣服,笑了,缓缓道:“敌军来得突然,约摸万人……”
“闭嘴。”他骤得深锁了眉。
她断续说着:“城中妇孺、已往南去……淼州城南门、与东门业已炸毁——”
“够了!”他突地怒喊,胸膛震得瓮瓮作响。
苏小淮不愿停也不怕他,心知自己要去了,不如索性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个干净。
“苏小淮!”他蓦地出声,眸色黑得慑人。
她愕然停住了,眼前飞快地模糊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