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压抑且安静,死气沉沉的小院太显凄凉,令她不寒而栗。
扭扭脖子,四下观察一番, 一只活物都没瞧见,心中拔凉拔凉的,顿时后悔方才一时冲动。
她提起衣摆, 蹑着手脚往门外蹭, 影子悄无声息。
好在井喜还没走,就在门前蹲着, 独自郁闷。
香九悄声唤他:“小哥哥。”
一股寒气从井喜的脚底板,顺着脊梁骨直冲脑门儿,相当上头。
“香……小主, 您可是想回去了?”井喜心头掠过一瞬间的欣喜,撑着膝盖起身,“那咱们快走吧。”
他也顾不得尊卑有别,隔着衣料握住香九的手腕,却意外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力气倒是大,骨头也硬气。
无论怎样拽都拽不动半步。
比牛还倔。
井喜:“……”
香九咧开嘴,乐呵呵的,聪明人一看,便知她是有求于人。
“井喜,你陪我进去一趟呗。”一面说一面不顾井喜的抗拒,将人生拉硬拽。
井喜奋力挣扎,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选择了向恶势力低头。扭扭捏捏的来到静观斋前,隔着窗户听里头的男人说话。
男人?
井喜屏息凝神一会儿,嘴唇渐渐变得煞白,肩头微微发抖,好似有些站不稳,身子一歪抵住墙。
用口型对香九道:“快走!”
香九指指里头,问:“他是谁?”
井喜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的写:“隆、亲、王。”
他在养心殿当差这么久,隆亲王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不会错,就是隆亲王。
香九:“!!!”
这不俺家客户嘛。
宫门都下钱粮了,咋还在后宫逗留呢,且逗留的还是静观斋。
香九脑海灵光乍现,一大胆的想法跃了出来——隆亲王和冷常在有一腿!
不然一个亲王,何故黑天摸地不回家,跑来静观斋,对着一女人的画像自言自语呢。
倒是情深意重。
香九舔舔指尖,将窗纱捅出一指头大的小孔,眼睛凑上去,放肆地窥探着。
但见屋内昏黄,几只透白的蜡烛燃着摇摇不定的烛光,隔着黑暗,画像中的女人轮廓朦胧,可香九却偏偏觉得她面若桃花,华服雍容。
这是冷常在十六岁的样子,玲珑剔透,俏丽可人。在北原时,木苏娆也是这般模样。
她和她母亲长得真像。
井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井喜在一旁干着急,两只无处安放的爪子挠腮又抓耳。
香九推开他,嫌弃他烦人,虚虚打了他两下,警告他闭嘴。然后将耳朵凑到小孔边,就听隆亲王道:“宁儿,我好悔,我好悔。”
他许是喉间生涩,吐出的话语喑哑破碎。
香九捏住下巴,思考道,看来不过有一腿,还有一段悲情故事。
她接着往下听——
“皇位是我的,你也是该我的。”
“快了快了,你再等等,我知道静观斋又黑又冷,但你别怕,我会时时来陪你说说话。”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虽然雎鸠城乱了套了,但我还可以和断英合作,他现在已经是雎鸠城真正的当家人了。”
“快了,快了……”
香九的脑子“嗡”的一下,脸颊发热,身子也发热,她怔在那,久久不动。
雎鸠城乱套了……
断英成了当家人……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那阿姐呢,阿姐在哪?
香九紊乱了呼吸,胸膛沉重的起伏着,脸上陡升起不正常的红晕。
井喜被她的模样唬住,一并发着慌,怕她踉踉跄跄的摔跟头,哆嗦着架住她胳膊。
“香小主?”
香九似是从他的轻唤中初醒,双眼鼓鼓的,瞪着静观斋的小门。
“敲开。”她道。
她要找隆亲王问个清楚。
井喜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事,只觉莫名的山呼海啸,惊心动魄,在即将屁股尿流之时,扛起香九就开跑。
脚下蹬了风火轮般。
香九被迫趴在井喜肩头,胃部被膈应得难受,一路颠啊颠,颠啊颠,天旋又转后,几乎要呕出酸水来,她踢着小jioji,拼命地挣扎着。
“谁让你跑的!”她气到飞起。
井喜早累得满头大汗,东望西观,确认隆亲王没有追来,再往前了一段,才在咸和左门把香九放下来,旋即抱着她的腿,跪到她脚边。
“奴才冒犯香小主,是奴才的不对,可奴才是为您好。隆亲王身份尊贵,皇主子与他交恶多年,亦要礼让三分,您切忌招惹他。”
他喘得很厉害,两句话分八段说,上气不接下气,饶是一片苦心。
香九捂着被硌疼的肚子,佝偻着腰身,远远瞧去,宛若须生白发般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