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被武皇差来视察,站在主位上,意味深长地说:“来中丞只要谨记今日的话,往后就不会步周相公的后尘。”
“是。”来俊臣极顺从地回应,“诏狱是圣人的诏狱,当然要从圣人的心意,圣人如此信赖上官才人,周相公要对才人下手,那是自取灭亡。”
到百官中间来才知道要在蜜一样的拍马溜须之词里保持清醒是多么不容易,婉儿觉得没意思,扭头走下城楼去。
诏狱绝不因周兴的流放而偃旗息鼓,来俊臣凭着扳倒上司的功劳升任了御史中丞,被授意为诏狱的主官。官员升迁贬谪,身边各自来去都是常事,在这各股势力时常变化的时代,唯有东宫的地位从来尴尬,连周兴的案件都能烧到东宫里去。
丽景门下,在东宫里被抓捕的韦团儿迎面望见返回宫中的上官婉儿。
“上官才人!”发现救星似的,韦团儿竟然努力挣开了狱吏的挟制,跌跌撞撞地扑上来。
来俊臣唯恐有失无法交代,一面招呼着卫兵上前来,一边自己拦在婉儿面前,推开韦团儿:“放肆!”
韦团儿一跤跌在地上,再想爬起来时已被卫兵制住,却仍惊恐万分地高喊:“才人救我!才人救我!”
婉儿俯视着挣扎得衣衫凌乱的韦团儿,若是在以前她还会生出悲悯,可如今风雨洗礼,她再也不会了。
“婉儿!你我当年在内文学馆同窗,你忘了吗?”韦团儿大胆地直呼她的名讳,又把内文学馆的旧事翻出来,“我没有告密,没有想要害你!都是周兴授意我做的,是他要害你,是他!”
婉儿一哂,隔着来俊臣和剑戟的锋芒看着韦团儿写满惊恐的一张脸,她还记得上一次见面,这张脸上挂着可怕的笑,在薛怀义的僧团走过宫巷后,这个年轻女人指着巷子尽头放着的铜匦,面朝着她,笑着说:“我有秘密要告知太后。”
在每天都面对鲜血的那些日子里,唯独这句话成了婉儿的梦魇。她知道不仅是韦团儿,在这个国度的许多地方,都有像韦团儿这样的人怀着告密的心思,他们在黑暗中窥探着别人的一举一动,只为走上这条捷径,逐从前不可能得的利益。
“韦团儿,我在内文学馆就已经救过你一次了。”婉儿冷冷的一声止住她的妄想,“不惜命的人,谁也救不了他。”
得到这句回绝,韦团儿颓然心里一片死灰,她看见婉儿不理会地走了,被风带起来的裙裾拂过诏狱凹凸不平的地面,死亡的恐惧与长久的嫉恨如熊熊烈火般燃烧。
“上官婉儿!你忘记灭族之仇,为仇人效力,助纣为虐,不得好死!”韦团儿激烈地挣扎起来,在婉儿身后破口大骂,“上官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人!西台侍郎死也不能瞑目!你顶着上官这个姓就不心痛吗?你不配!上官婉儿!你不得好死,不得好……”
声音断在这里,来俊臣慌忙让众人堵住了韦团儿的嘴。
不得好死吗?婉儿不禁冷笑,跟着这样一位亘古未有的女皇帝已经是莫大的幸运,哪还能奢望一个好死?惜命是为了能更好地做事,好死是一人一生的事,以命成全心中大道,才是千秋万代的功业。
万象神宫结束了开放,禁军和宦官们正在协力做着检查和维护,为下一次盛大的典礼做准备。婉儿要回武成殿去,绕过明堂,却不成想迎面碰上出宫去的太平。
不知要亲切地叫她太平好还是恭敬称公主好,变得沉默寡言的太平身上弥漫着一股戾气,想想那天她拼死把太平拦在武成殿外,婉儿愈发尴尬于不期的重逢。
对峙良久,还是太平主动喊了一声:“上官才人安好。”
婉儿一愣,忙答礼:“太平公主安好。”
“才人如今掌机要中枢,圣人安心放权,也终于有时间享后宫之乐了。”太平Yin阳怪气地说着,“圣人在宫中设奉宸府,我也不料献上去的那两个张郎君这样称圣人的意,竟然一夜之间成了一殿之主。”
婉儿脸色微变。自香山寺一见,武皇的确对太平献上来的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表现出非凡的宠爱,世人皆道薛怀义是男宠,也以白马寺住持来掩盖身份,不曾住在宫中,二张却一进宫就被留在宫里,还特意成立了奉宸府,让张易之有了奉宸令的名位。
这是太平改嫁以来第一次向母亲献宝,别人不知道,婉儿却明白,武皇表现出的厚爱,是对太平的厚爱。
武皇的苦心太平不明白,在她面前这样说话,还有意要把她也拉下水。婉儿惆怅地问:“公主,您真的准备要与圣人对抗到底了吗?”
“我的阿娘,是最会蛊惑人心的人,多少人着了她的迷,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多少人都以为自己是信臣,却无非是被利用的棋子,扭头就被清洗,甚至都来不及思考她的寡恩。”太平挑起唇角,靠近上来,贴在婉儿的耳边轻声说,“婉儿,你就看着吧,看看究竟是我看错了她,还是你看错了她。”
婉儿身躯微颤,太平快步离开,偌大的万象神宫广场上只有检修宫殿的人们跑来跑去,婉儿站在原地抬头一望,重檐高塔,望不见最顶端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