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将来俊臣的上奏单独放在一边,蹙着眉头道:“周相公突然向婉儿发难,只怕是受了什么人的意。”
“还能有谁?来俊臣想给自己留退路,却不打自招了。”武皇嗤之以鼻,“我这才登上皇位第一年,他们就忙着要架空我了。”
“不管是谁的授意,告密与诏狱起家的官员,原先还知道自己是陛下的犬马,逢此要事必然要看陛下的脸色,如今竟然光明正大与外臣勾结,都是不得不特别关注的隐患。”婉儿头脑清醒,等待武皇的决断。
“我早知道爬得太快的人不可靠,让来俊臣以御史身份潜在周兴身边,就是想发现机会。”武皇紧握着凭几,思虑再三,从案上拈下一张笺来,“酷吏是一时之需,既然他送上门来,我也不需要他了。”
“陛下要杀周兴?那来俊臣又如何处置?”她的杀手下得太快,婉儿愕然。
“如你所言,酷吏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也学会了依附亲贵的势力,那就失去了本心。他们本该是朕的刀,朕的刀要刺向哪里,原是朕说了算,刀怎么可以有自己的心思?”武皇说着,走笔在笺上写下几行字,“用时可一夜拔擢,要除去却只能渐次为之,先让他们斗去吧,也好给承嗣一个警示,挫挫他的锐气。”
武皇写完,便将纸笺给贴身内侍,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抛下这桩迷案,拿过暂搁在一边的奏疏,道:“西州都督唐休璟上书,说近来吐蕃内乱频仍,疏于防备,是收复安西四镇的大好机会。”
在徐敬业叛乱中无暇西顾而丢掉的安西四镇,一直是武皇心头的结,改朝换代后虽然在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她“祖宗的江山”,但失地于外族,无疑是对女皇尊严的挑战。
婉儿由衷为她高兴,也明白武皇把这事说与她的用意,在她最早被培养,也是最熟悉的吏部档案领域,在用人上她一向很有发言权:“右鹰扬卫将军王孝杰似乎是领兵佳选。陛下还记得仪凤三年刘审礼将军兵败被俘的事吧?那时候与他一同被俘的还有行军副总管王孝杰,吐蕃赞普亲往见之,竟然因其长相酷似父亲而厚加敬礼。所谓‘哀兵必胜’,王将军是被俘过的人,对吐蕃有恨,对朝廷有愧;再者,他深入过吐蕃腹地,对于安西四镇的地理更是烂熟于心;其三,王将军为人忠厚,天命变革之时,军心曾有思变,可王将军从未丝毫泯灭对陛下的忠心,罗织之下竟一身清白,是可信之人。”
“婉儿是活的吏部档案,总是把朝中每个人的家底都翻得明明白白。”武皇的笑就是满意,“要是朝中的宰相都如婉儿般乐于进贤,那天子才是可以垂拱而治了。”
“啊,说起进贤,还有件要事禀告陛下。”婉儿笑盈盈地站起来,手里捧着一卷长长的卷轴,“这是陛下要的江州考课录,江州官员里授上上者仅一人,正是彭泽县令狄仁杰。”
武皇展卷一看,看见卷首的名字,笑得更加满意。
婉儿站在武皇身边,问:“左迁于外,在任半年也能得上上考绩,这样不世出的人才,陛下是不是该着手把他调回来了?”
武皇却不置可否,笑着把卷轴放到一边,从席位上站起来。坐得久了有些晕,婉儿忙上手去扶,武皇也便任她扶着,顺势把手搭在婉儿的手上,极有兴致地安排:“龙门的牡丹快开了,过段时间,把朝中的人才们全带上,一同去香山寺赏花吧!”
☆、第五十九章
神都的牡丹还未全盛,城里的人们就已按捺不住,纷纷涌出城外,争着做第一个看花人。于是跟着春日苏醒的天街上,华盖云集,衣冠锦绣。
牡丹是在当年的武皇后开始青睐洛阳这座城市时陆续种下的,三十余年的栽培,神都不仅有了牡丹,更是百花齐放。自武皇后在龙门山上建寺造像,伊水两岸成了赏花的最佳地带,牡丹新梅不拘,娟秀的山水与各色的花丛相映成趣,东岸上的奉先寺与西岸上的香山寺牡丹最盛,隔着粼粼波光,竟有斗艳之感。
这一日武皇向百姓暂讨了龙门之地,领着朝中亲贵、文武百官临香山寺,在龙门西山上作春日诗会,举行新朝第一次盛世雅集。于是皇家的仪仗摆出十里远,浩浩荡荡却井然有序地出了城,紫袍冠带挤满了恢弘的香山寺。
人群中离武皇最近的上官婉儿,可以借着地势的优势遍览今日被恩赐来参会的众人:在洛城殿得赐进士出身的贡生们到齐了,他们是队伍里最年轻的面孔;三省宰执在这一天暂别公务,也共同参与这翰墨雅事;到得最齐整的还得数武皇的亲属,武承嗣和武三思是常伴左右的,今日竟把幽于东宫的皇嗣李旦也请来,闹了一个春天的太平公主似乎也规规矩矩,乖乖地跟了来。
这是自开国大典以来,第一次在非正式场合聚齐武家人和李家人,婉儿直觉,这场雅集对于武皇来说,诗文不是重点,让水火不容的武李两家坐在一起,才是武皇的愿想。
百官之中,虽是满目紫袍,婉儿却也察觉到有一个人没有跟来,看着尚书省缺出来的那个位置,她知道,有人凶多吉少了。
来俊臣穿着一领青袍进了诏狱,守在诏狱的周兴见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