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朝代的教坊还不成规模,毕竟皇帝年纪尚小,还不知道将那些官家女子充入教坊的乐趣。宫里头的教坊就由一群太监把持着,官ji和从外找来的乐师们吹拉弹唱,每逢节日或是有什么喜庆的事,就会听从礼部的安排,将他们叫出来演奏一番。
乍听之下,倒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可教坊有两部分,宫里的这个只是yin风弄月,宫外的这个,却是个实打实的青楼。
那老鸨叫狸奴,据说年轻时候也是艳名风靡京城的美人,只是如今年老色衰了。她倒是不介意人们在背后称她为老狸奴,只是在她面前,若谁敢说出她半点老,哪怕身居高位,都无缘再叫到自己喜欢的伶人了。
她对沈陌颜倒还不错。
沈陌颜从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一眨眼就变成了伶人,当然是不习惯的。
一开始,她讨厌一切侍奉她的人,将他们都赶走了,可住上两三日,她又觉得这地方和家里没什么不同。
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奢华的丝衣锦缎被,就连侍奉她的下人也是恭恭敬敬的。
她有些想念父亲母亲,不知道他们流放的路上会遇到什么。
她也在等待严朗来接她,想听他的那句解释,询问他到底有什么苦衷。
如此过了七天。
一向都颇有手段的狸奴居然没有勉强她。
大概这个老jian巨猾的女人也在等待,看看这个家道中落的可怜人儿,到底还会不会有转机。
她一定能再起来的。
只要严朗能来接她离开。
那日,沈陌颜像往常一样在屋中练字。
上好的狼毫笔,听说这笔尖上的毛是取自黄鼠狼尾巴上最柔顺吸墨的那一小撮,蘸满墨汁后,在洁白宣纸上,字迹端正认真。
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狸奴带着两个壮汉进了屋,风风火火的样子,吹起了书案上摆着的几本书。
沈陌颜皱了皱眉,压住了宣纸,并没有被打扰到,继续慢慢地写完了这几个字。
狸奴摇着团扇,脸上涂得白白的,拖着华服又长又沉的后摆,缓缓来到书案边上,一直等到她完全写完放下笔,才侧头念了出来,羣祥既集。二族交欢。敬兹新姻。六礼不愆。羔鴈总备。玉帛戋戋。君子将事。威仪孔闲。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她将纸上的字念完了,笑了笑,音色因常年发嗲而有些尖锐,你写婚书呢?
沈陌颜放下笔,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她,那眼神里透着些许厌恶。
这个老鸨在年轻的时候只是ji女而已,被某个朝臣看中后,又不能娶回家里,就养在教坊里。每次想听她弹琴,或者找她温存了,就叫上三两好友来到这个旖红阁里。
这是官员之间人尽皆知的秘密,但女子们所知并不多。
闺阁女子不可听这些荤事,贵妇们都是世家出来的贵女,各自矜持着,也不交流这方面的消息。
这些也是沈陌颜进了这里才得知的。
若不是朝野里有人护着她,她也不敢随随便便地将官ji送到这些官员的床榻上。
沈陌颜语气很冷:有何贵干?
你是为了谁写婚书?在等你的严郎吗?狸奴尖酸地笑着,呵呵呵,陛下赐婚,不日将和淑平公主成亲,宫里头的那些乐人早在几天前就练起来了,说要大兴歌曲,嘱咐这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侣。
沈陌颜不信,哼了声:你可以出去了。
可惜了,公主不想听宫中的乐曲了,派人过来说要找些宫外的,叫他们弹些不一样的曲子来。你要是早几日跟着你那庶女妹妹一起来练琴,大概就能见一面你的严郎了。
沈陌颜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怎样的,可能真像画本子里的那样,由白转了青,再由青转了白。
在抄家那日,她的世界碎了,只剩下心中一堵墙,为她挡住风霜。
而现在,这最后的一堵墙,也几乎要崩塌。
漫长的沉默后,她的声音颤抖。
我不信。
她不信!
严朗要走了她的身子,和她海誓山盟,掏心掏肺地说着好话。
他说过他要解释,有苦衷。
为什么现在,她沦落到了青楼里,而他却娶了公主。
好。狸奴握着团扇,鼓起了掌,像是想等她彻底死了心,半带着戏腔的口吻,翘起了兰花指,我便等你到大婚之日,带你登上旖红阁最高处,叫你看清公主府里头的热闹。
公主大婚,普天同庆。
那日,狸奴派人给沈陌颜专程搭了梯子,叫她上楼顶自己看,但又怕她一时想不开纵身跃下,还找了人来牢牢地看住她。
没想到,她并没有想登楼。
她只是抱着琴,穿着单薄素衣,披头散发地弹了半个晚上。
指尖被琴弦割破了,流出了血。
她毫无察觉。
指尖的痛苦,哪里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