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的内侍早已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解大人,这……废太子他怔忡之疾又犯了,不等用膳,便又跑出去了。”
“几时出去的?”
“晚膳时候,奴才,奴才也不知道,夜里风寒,这哪能找得着啊!”
解雪时冷冷道:“富英,你玩忽职守,轻侮犯上,好大的胆子!”
“这……解大人冤枉啊,废太子发起狂来,力大如牛,奴才哪里拦得住?”
解雪时也不说话,只是走到窗边,一手扶在窗框上,逼视着这一地的奴才。
跪在最后头的小太监眼神一动,紧盯着他的手指,似有惊慌之色。
解雪时立时推开窗来。
这是内牢院临湖一侧,最为Yin森,又有假山荫蔽着,寒气栗烈,结出了尺把厚的冰面。
一眼望去,冰面森寒如铁,冷冷地泛着镜面似的光。一个人背对着他,披着单衣,半伏在冰面上,正在捡几十粒银子儿。
他两手冻得肿胀,关节青青红红,显然是难以屈伸。那些银子儿扔得刁钻,在滑溜溜的冰面上乱滚。
那些内侍占了暖阁,倒将筹码作猴戏似的,倾倒出去,遣他去冰面上拣。
赵椟早年的那些恶名,怕是早已随着那杯毒酒下肚,化作一场凄凉的笑谈了。
第17章?
解雪时心中愠怒,推窗时失了力度,腰侧的剑鞘磕在窗框上,银铃般震荡不休,泠泠作响。
那人如惊弓之鸟般,骤然回过头来。
那张和赵株酷肖的脸,两腮消瘦,果然是受尽了磋磨。
解雪时从前总觉得他瞳仁太黑,眉骨太深邃,因而显得心思Yin鸷。
如今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发了痴。水一样的黑眼珠,半晌才会微微一动。
“太傅!”赵椟两手支着冰面,胡乱往前爬了几步,“太傅……”
他神志毁伤殆尽,和稚童无异,连说话也不成章法。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能依稀看到一点莹白的脸,像隔着水和雾,看一株昙花那样。
解雪时一手搭在窗框上,赵椟目不转睛地看着,竟是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解雪时手中一热,定睛一看,是一粒从冰面上捡来的银子儿,成色极差,但被体温捂得火热。
他权柄旁落,一无所有,这已是他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
解雪时心中微微一动。
那厢赵椟得寸进尺,紧紧攥着他的手,仰起头来:“冷……好冷……太傅,好冷啊……太傅,你看看我……”
他这样子,和讨食的小儿何异?
解雪时冷电般的目光落到他面上,交汇片刻,赵椟呆呆地,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但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他瞳孔剧颤,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令人惊骇的东西。那种小儿般的孺慕之色荡然无存。
这变故来得突然,赵椟双手抱着头,猛地后退一步,黄豆大小的冷汗瞬息之间,滚落到了下颌上。
五根指头像被剥了皮的活雀那样,近乎惨烈地痉挛起来,纷纷没进了黑发里。
“啊!!!”赵椟大叫道,“滚!滚!莫过来!”
赵株在解雪时身边探出半张脸来,也被他这狂态骇住了,一手紧紧捉住解雪时的手臂。
“太傅,他这是怎么了?”赵株惊疑道,“他从前……没这么重的疯病。”
赵椟生性暴虐,那日逼宫失败后,先帝心灰意冷,将他囚在宫中。手底下的宫人同他素有积怨,连夜喂他吃了一杯毒酒,想不到赵椟命大,只是自此痴痴癫癫的,再无清醒之日。
说话间,赵椟狂态毕露,竟是如负伤野兽般,拔足狂奔起来。
春寒栗烈,湖畔虽坚冰未化,晶莹如镜,湖心处却已隐隐有破冰之象,冰水和融。赵椟踏在薄冰上,半只鞋履没在冰水里,竟是恍然不觉。
他惊骇至极,一心往外逃,哪里顾得上脚下!
——喀嚓!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捉住他的后肩,如挽车轭一般,竟是硬生生把他勒停在冰窟之前。
谁也不会想到,那只属于文人的,清瘦优美的手,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可怖的力量。
解雪时剑术虽Jing妙无双,但终究久病,不以气力见长。此时强行负担了个成年男子的分量,力气用尽,面色煞白,颈上渗出细细密密的热汗来。
他将赵椟斜背在背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回走。
夜里雪停了,月光泠泠地下照。
赵株倚在窗边,面色微不可见地一沉。
第18章?
解雪时背负着个冰坨子似的大活人,走了许久,寒气几乎渗进了脏腑之间。
他自己大病未愈,还在发热,浑身热汗浸透了亵衣,黏在身上,好不难受。兼之被冷风一激,当即咳喘起来。
这一咳,便牵动了五脏六腑,揉损了腹中肝肠,如翻江倒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