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便看到崔拂雪裹着雪白的裘衣窝在轮椅里,一旁的仆从提了一只红嘴彩羽的鹦哥学嘴逗他开心。
“吉祥如意吉祥如意!”鹦哥扑腾着哗啦哗啦叫唤。
岑折叶瞧着喜欢,走上前问仆人:“它还会说什么呀?”
别苑里的人知道这位公子是甥少爷的朋友,便恭敬道:“回公子的话,这长嘴畜生刚调教了三个月,只会说些吉祥话罢了。”
岑折叶打量着它圆绒绒的身体笑道:“多可爱的小东西,不能叫他畜生。我长于山野,常和鸟儿玩,叫我逗逗它,好不好?”
那仆从自然允了,把鸟笼的提把递到他手中。
岑折叶指尖洒了几粒鸟食惹鹦哥来啄,嘴上说道:“你会不会说吉人天相,来,吉人天相。”
崔拂雪看他玩鸟不亦乐乎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还在?”
岑折叶抬起头来望向他身侧的崔兴,回道:“我以往去探望你,崔兴不是都通报的吗?”
崔拂雪抿了抿唇,又道:“那我即在此处,有什么话需叫畜生传达?”
岑折叶扬了扬鸟笼:“我说的话没它说得俏皮可爱又动听啊。”他见崔拂雪犹有羸弱之态,便放低了声调道,“少令主,我是怕我招你烦。你若乏了那我就先走了,要是Jing神尚可要不要我推你在花园里走走?”
崔拂雪咳了两声惹崔兴一惊,他摆摆手:“你先去歇着,叫岑少侠代劳吧。”
岑折叶交还了鹦哥,上来扶住轮椅,崔拂雪缓缓道:“你无须介怀。我虽没有你那颗仁侠之心,但是见死不救这种事我毕竟做不出。”
岑折叶已认定了他嘴硬心软,一百个应是是是晓得晓得晓得。
崔拂雪也在懊恼,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舍己救人的胸怀。当时飞箭如流星,仿佛一瞬间便能穿透岑折叶的胸膛,他不假思索上前去挡,顾不得把守自己的命门,结结实实挨了一箭。这还是他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若非事发洛阳,爷爷不想见到夏家的人,不然就不是派崔兴来了。
岑折叶探出头见崔拂雪面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自顾自说道:“少令主,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样的大恩。往后有我岑折叶能效劳之处你尽管提,岑某……”
“你有没有说过我们是朋友?”崔拂雪打断了他的话。
岑折叶哑然,随即应道:“是说过。”
“那日若子箭射向我,你会怎么做?”崔拂雪又问道。
岑折叶思忖片刻,喜得快要跃起来朗声道:“少……不,拂雪,在我心里,你我早就是好朋友了!”
崔拂雪微微弯了弯唇,故意问道:“是吗?”
岑折叶不假思索:“自然。世上百种人,虽性情喜好各有差异,但是人与人相处合不合意投不投契,几下就知道了。我呢,虽与崔少令出身迥异,也没有正经上过学习过礼仪,又是身无长物,实比不上拂雪你贵比王侯的做派……”说着说着他自己疑惑了,放低了声音说道,“这么一说差得好像实在有些远。”
忽然他听见崔拂雪轻笑一声:“那又是谁说’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
岑折叶摸了摸鼻子讪笑:“正是在下。”
“是说得好听口是心非吗?”崔拂雪又问他。
岑折叶停下轮椅走到他面前正色道:“当然是真心。方才是我拘泥了,给拂雪赔不是。”说着便俯身抱拳作礼。
崔拂雪静静地望着岑折叶的发顶。岑折叶自己雕了一根竹簪束发,说身无长物家无余财是真的。秦桑桑趾高气扬地对自己说她这位师兄是如何出尘脱俗潇洒不羁也是真的。崔拂雪刚想直起上身,胸口仍一阵隐痛,他只能倚在椅背上戏谑道:“快起,难道还要我赐平身吗?”
这么僭越的话他二人都不当一回事,岑折叶闻言站直了与他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岑折叶其人,何须谁来赐平身?
岑折叶遥想这两年前的事,又想到拂雪说他是一朵野花,那或许是要比家花香些。
他脑子里乱糟糟地转过各种念头,随即跃下廊架将一地裂帛一一拾起。
绣纹许多都破碎了,但是能辨得出有合欢百合和鸳鸯交颈这些吉祥图案。这绣的是绣娘的手艺,也是崔拂雪的心意。
岑折叶回首往来一路,后知后觉原来拂雪对我有这样的情意。他将那些被震碎的布帛拢到一处抱到怀里,就像是抱住了崔拂雪伤情的心。他暗想,我与拂雪那样好,怎么就叫他流泪了呢?
他发着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花影蔓延至脚边才发觉天色已晚,崔拂雪一直没有回来。
耳畔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他一听便知不是崔拂雪,便还坐在紫藤花架下放空自己。
潘莘一见他那模样,心里咯噔一下,闹不清这二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便清咳了一声惹来岑折叶抬头,笑道:“阿岑在这儿啊。”
岑折叶又耷拉下眼帘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