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前段时间没留神摔了。”陈巍说,“近几天情况不太好。”
陈荣秋顿了顿,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也没人说一声?”
陈巍没办法,只好简单说了说。
他们家老爷子,也就是陈荣秋的爷爷,两个月前起夜的时候没叫人,回房时没留神脚底一滑,就在床边摔了,而老爷子身边本来就有医护人员,住院观察几天之后发现问题不大,闲不住的老人就要求回家调养,本来一周前已经达到能够松开辅助器自己走两步的程度,但没过两天就晕倒在家里,医护人员当即诊断脑出血,且出血量较大,送医抢救之后,至今难以清醒。
陈巍说完,难得解释了一句:“老人情况反复,但每次都还算稳定,你回来一趟不算方便,家里就没说,免得你担心。”
陈荣秋脸色不是很好,他这两个月给老爷子打电话时并没有什么异常,想来一是家人有心隐瞒,二来老爷子自己大约也是不愿让小孙子担心,然而理解家里人的考量是一回事,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却是另外一回事。
老爷子今年八十九,有一子二女,五个孙辈,大孙子陈巍今年已经四十五,而陈荣秋是他最小的孙子,被老人养在身边,从小疼到大,因此陈荣秋对他爷爷感情极深,甚至越过了他的父母,老爷子但凡对他有所要求,他无论如何都会认真完成。
这样的消息猛地砸过来,陈荣秋有再多心思此时也得往后靠,他手里笼着陈巍给他的点心盒子没动,转头去看窗外灯火,目光很沉。
一个小时后,陈荣秋在医院见到了他的父母,两位姑姑和姑父,以及堂兄堂姐和一个堂妹。
人到得越齐,陈荣秋的心情就越往下沉。病房外间平日里已经算是宽敞,这时却显然不太够用,陈荣秋进门时顿了顿,并不落座,只是下意识看向通往里间的门,他爷爷就躺在里面。
众人没什么心思寒暄,长辈向他点点头,堂弟妹们也只是轻轻叫了他一声,还是他的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告诉他,里面刚刚经历了一次抢救,结果万幸,但还在观察,他需要再等一会儿才能进去看看老爷子。
陈荣秋点点头,垂下眼睛问:“主治医生是哪位?”
陈母说了个名字,见小儿子脸色不好看,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转头让人去把医生请了过来。
医生来得很快,见到陈荣秋,也不用人问,就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老人目前的状况,又看了看时间,对在座众人点点头,说可以进去了。
陈荣秋道谢,也没人越过他,反倒是注视着他推开门,进了里间。
门虚掩着,坐在附近的三个小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各自转开目光,面色如常。
他们的小动作被长辈收入眼底,小姑抬眼朝陈荣秋的父亲那里看了看,陈父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一旁陈母似是想起了什么,面容平静,目光微动间却有丝丝冷漠。
陈荣秋没过十分钟就出来了,老人躺在里面,呼吸平稳,各项数据目前都正常,只是瘦得太过,他虽然有心在这里陪着老人,但刚才路上陈巍提到众人还没吃过晚饭,他也不好一个人耽搁全家人,注意着时间就起了身。
晚饭开席又是近一个小时之后,本来是为陈荣秋接风,但有老爷子的事顶在前面,就只由陈荣秋向家人敬了一杯,随后就是寻常家宴。
中途陈荣秋出去接了个电话,是秦蓁打来的,他原本以为只是因为他今天回京而来的问候,却没想到今天的主治医生会与她有些关系,是秦蓁母亲的得意门生,而她同时温和地表示,如果有她能够帮上的地方,她很荣幸能够提供帮助。
挂了电话,陈荣秋摸了摸口袋,招手叫服务员过来要了包烟,进了吸烟室。
他一直不想与秦蓁有太深的牵扯,这么长时间以来包括拒绝在内都是礼貌应对,但事与愿违,现在回想起来,秦蓁似乎在一点一点侵入他的生活,从他离境、回国到如今回京,她总能在恰好的时间送上关心,并且开始逐渐展现出她的价值。
陈荣秋很排斥这种感觉,他很清楚如果要让他爱上一个人,这样的润物细无声无疑是最正确的手段,但很可惜的是,他的心里早已经不存在能够任人渗透的缝隙,因为那里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
他回国之后很少想起晏西槐,并非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敢,但他的心始终沉甸甸的,因为这个人从来就在那里。婚礼之后,他的每一次开怀都缀着这样一颗沉重的心,让心情无法尽情上升,也让他的双眼中的神采迅速沉淀下来,周身气势愈重。
但如果要说这样是一种痛苦,陈荣秋甘之如饴。
烟烧到了尽头,陈荣秋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在心底嘲笑自己饮鸩止渴,相比于现实的乱麻,远在太平洋另一侧晏西槐在此时都仿若甘醴。
他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离开吸烟室,准备回去。他出来的时间太长,再不回去就有些没规矩了。
但通道一侧有人靠着墙看过来,显然已经等了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