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夜。
天快亮的时候傅程言才终于睡着。
晚睡导致了晚起,于是钱庄的伙计发现他们堪称工作狂的东家破天荒地睡到差不多中午才出现,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不过傅程言今日完全可以不用工作,——钱庄的账目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他甚至能随时回中州去。
今日的其它事情看起来一切如常,钱庄和洋行依旧生意兴旺,街边的紫薇花依旧开得鲜艳,报童也照例沿街叫卖最新出炉的报纸,边卖边喊着今日要闻的标题。只是街上的巡逻兵比往日多了些,出入的车子似乎也多了,钱庄对面的街道还新开了一家小影楼,玻璃窗上展示着拍得不错的黑白照片,吸引了不少觉得新鲜有趣的贵夫人和小姐们。
傅程言就在这时隐约听到了报童的喊声,顿时一愣。下一刻便大步迈出门,直奔报童身前,甚至急到差点在台阶上摔着,然后连话也顾不上说就随便丢了点钱拿了一份报纸,立即看到了白纸黑字印着的和报童的叫喊一模一样的新闻标题:‘少帅昨夜遇刺受伤住院,红颜知己纷纷来探’。
唐浩初此刻的确在医院里。
他住院的消息这边一传出,赶来探病的人就没停过,各种花篮水果堆满了走廊。其中自然包括一些军政人士和唐浩初的手下,但这些报纸全都没提及。一来是不敢随便写,二来写了也没什么爆点,所以蹲守在医院附近的记者们就只管写一些无关紧要的花边新闻,比如唐浩初曾为之一掷千金的容可姑娘带着花束来了,曾和唐浩初一起夜游花船的孔小姐也来了,而且来去都红着眼圈。还有其他恋慕少帅和想嫁入帅府的贵族小姐们,——总之红颜知己络绎不绝。
事实上,来的人全被守在走廊上的警卫兵拦住了,没有一个能见到唐浩初,只被告知说少帅还没醒,所以不接受任何人的探视。
作为北州的太子爷,唐浩初的一举一动都颇受关注,就连平日里不着调的吴泽也对此事十分关心,还打了个电话给傅程言。
“老傅啊,少帅遇刺受伤的事你知道吗?那天我咖啡馆的玻璃窗就是被刺客弄坏的,这次又是刺客,也不知伤得严不严重。看报纸上说那位孔小姐眼睛都哭红了,我觉得恐怕不轻,不过也有可能是孔小姐关心则乱,——少帅长相俊美,头脑又聪明,虽然花心,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我要是女的,我也会爱上他……”
吴泽巴拉巴拉讲了一长串,傅程言却一句话也没说。
不是不想说,是说不了。担心和不安等各种情绪汹涌地将他笼罩,脑子比昨天夜里失眠时更乱。他想着唐浩初的伤情具体到了什么地步,想着他昨夜回去的路上究竟遇到了多少刺客,又想着自己就不该陪他出去喝酒,——待他意识过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唐浩初。
虽然已是顺兴商行的掌权人,但傅程言并非生来就那么顺利。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傅家虽不是手握一方重地的军阀,后宅里的腌臜事却不比那些当权者的少,经商中遇到的尔虞我诈更数不胜数。所以他一贯保持着少时就养成的冷厉和隐忍,从不轻易表露喜恶,担心自己一旦露出端倪,便无法翻身。
可现在,他连半点想遮掩的心思都没了。他有考虑过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失控到这种地步,可想着想着又想起了那个少年。想他对他笑的模样,靠在他怀里的模样,窝在沙发里看书的模样,理直气壮地问他要饭吃的模样,和他一起吃晚餐的模样,拉着他躲避子弹的模样。
一念起,百万障门开。压在心里的感情像头凶猛的兽挣开牢笼冲了出来,傅程言觉得自己对唐浩初恐怕已经魔障了。
魔障了的傅程言一天都吃不下东西,人生第一次尝到坐立难安的滋味。就这样一直担心到晚上,并再次失眠到半夜,最终决定赶去医院探探情况。然后在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竟是奉命过来找他的谢天天。
夜晚的医院十分安静,走廊上堆满了花篮果篮,尽管所有带香味的花都因为唐浩初有哮喘的原因被拿走了,数量还是很可观。病房里面倒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把枕头和被子换成了唐浩初惯用的蚕丝被,而唐浩初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对周围的响动没有一丝反应,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唐浩初其实并没有遇刺,他只是犯了哮喘又起了高烧,‘遇刺受伤’一来能掩饰他有哮喘的事,二能引刺客上钩,还能为他接下来秘密去中州找江威谈结盟的事做掩护,一举三得。
谢天天简短地解释道:“少帅之前说要见你,但现在又睡了。”说着拿起床头柜上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少帅一生病,脾气就像小孩子,不愿意吃药,待会少帅再醒来的话,劳烦傅先生一定要劝他把药吃了。”
傅程言才真正是关心则乱,甚至没意识到谢天天说的是生病而不是受伤,只管皱着眉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唐浩初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双眉皱得更厉害,但唐浩初依旧睡得很沉,往日脸上总带着的矜贵自信和凌厉都没有了,只剩下虚弱和苍白。
傅程言感觉到了说不出的心疼,——这种感觉对他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