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勇波的消息大同小异,都是在告诉他病人把科室告上法庭的事情。突然之间,世界的喧嚣如同大山一样狠狠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9章 主诉:耳鸣1 周
“你是首诊医生,当时接诊的病人,病人进来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你当时问了哪些问题?”
“查体没有?全身查体还有神经内科查体,都有什么体征?”
“你最早判断病人病情是什么?”
“你是怎么给他交代病情的?”
“你有提到过可能会有小脑梗塞吗?”
“你给病人交代了这些风险,有没有记录的文字?”
“所有的沟通内容,有没有病人或者家属签字?”
“当时用这些药物,是怎么考虑的?”
“这些药物的副作用,交代了没有?”
“病人和家属对你这些知情告知,有什么反应?”
“你觉得这个过程中,你可能有的疏忽有哪些?”
……
赵彬已经不知道这是多少次回答这些问题。他口干舌燥,脑子里已经完全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所有的声音如同成千上万只苍蝇在耳膜上不停扑翅震动,他觉得胸口沉闷、头晕目眩、恶心……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连一点疲态也不敢表现出来。
C大附院每年总会遇到几次医疗官司,有上法庭解决的,有走中间机构仲裁解决的。每一次医疗官司都必须认真处理。对于医院来说,一次医疗官司不只是赔偿,还涉及医院的口碑。对于涉事医生个人来说,就更加沉重。这是巨大的Jing神压力。医院法务部的顾问律师来约谈相关人员,一周里面,他和这位律师见面2次,每一次都有种接近崩溃的感觉。
赵彬这边提问结束了,他无力地倒在沙发上。那边律师又开始提问NICU病人的主管医生文真萍。相关NICU治疗的问题更多,一项一项问下来,整个办公室里面气氛凝重,现场每个人都压抑得不敢大声喘气。
提问结束,又是查病历。每一条可能的漏洞都要提出来,再有律师指导应该如何合理解释。
说到最后,又是对病历、沟通等的批评和提高要求。对于家属签字,除了签字以外,还要按手印。几个一线都听得头痛不已。尤其是急诊科这边,接诊病人数量太大,每天还有这么多留观、抢救,每个病人都要这样战战兢兢地沟通、签字甚至录音,工作量要增加很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法务说,“我也和你们一样,我很感慨现在的状况。我以前在美国学了一段时间法律,也接触过医疗官司,接触过美国的医院。他们的医生,不用像我们的医生,每天如履薄冰。举一个大家应该都熟悉的例子。护士配ye时候,应该用氯化钠配ye,结果拿成了氯化钾,最后病人死了。病人来告医院。医院说,这是生产厂家没有把氯化钾和氯化钠的瓶子区分做出来,护士在忙碌、紧张的时候,出错很正常,所以不应该护士和医院承担责任。法院就这么判了,护士没有责任。我知道大家都会觉得匪夷所思,在中国,这种事情,绝对是医院全责。我们的护士可能就这样吊销执照、终身禁止返回岗位。在美国,一个医生可能每周都要上一次法庭,但绝对不会因为少说一句话,少一个签字被判有错。像我们的病例,大家都知道小脑梗塞是疾病的进展,是不可能预防的,我们也给病人交代过。但是我们的病人不是这样想。他觉得我在医院,医生既然想到了,就应该有办法帮我避开这些风险。”
法务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我非常同情我们的医生。我们医生的工作量是全世界最大的,医务工作者是全世界收入排名最靠后的,承担的风险却是最大的。但是,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我们没办法改变现有的制度,就只能迎合制度保护自己。这些文书,我知道给大家增加了很大负担,但是,为了保护好自己,让自己职业生涯不会反复遇到无礼纠纷,大家重视,一定要重视!”
今天的约谈结束,赵彬脑袋又昏又胀地从办公室出来,感到窗外的阳光都有些刺眼。约谈是提前定好的时间,为此他调班昨天上了通宵。NICU的文真萍也差不多,夜班下了还没回去。两个医生身体Jing神双重压力,走路时候都有些脚步虚浮。
赵彬正要和文真萍交流几句,互相倾诉一下内心的愤懑,急诊科周主任就叫了他:“赵彬,今天正好,跟我一起回科室,我有事跟你说一下。”
赵彬预感不是什么好事,只好自动消音,跟文真萍挥挥手,无奈地耸耸肩。文真萍看他夜班也没下成,才跟律师约谈了又要被领导约谈,实在是雪上加霜的境地,忍不住对他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两个人闲聊几句科室的事情和赵彬手上的文章,走回到急诊科。周主任开了主任办公室门,让赵彬进去坐。
周主任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办公桌后面坐下,开口问道:“我们医院建新院区,九月份要正式开动,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赵彬的手指不安地抓紧在一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