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低头,似乎笑了下,挤进门。
“我去海边玩,吃了一堆烧rou和海鲜。”
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包东西,拆开外面的塑料袋和报纸,里头是塞满数量惊人烧烤的保鲜盒。
“爸,你吃晚餐了没?”
男人顿了几秒,没回答,但骂骂咧咧的坐下,开始大嚼。
男孩注意到,垃圾桶里没有酒瓶,只有许多便利店食物的塑料外模,泡面杯,和数量惊人的卫生纸与烟灰。
这些,都是他以前不曾想象的。
等老爸吃完,骂也骂完,男孩一反常态没有顶嘴,而是平静的拿出手机:“我朋友传我们的合照过来,爸,你要看吗?”
男人骂得口水直喷:“看!看你们这些小鬼去哪!”
男孩递过手机。
男人看到手机上,自家孩子站在人群中笑得灿烂,先是眼眶微酸,接着受到强烈震撼似的瞪大双眼。
因为过去的职业,父亲不是会轻易被吓到的人。从未见过父亲这种表情,男孩疑惑:“怎么了?”
男人表情是罕有的急切,他问:“这些人是谁,你在哪里认识的!”
男孩以为老爸担心自己乱交朋友,说:“他们有点怪,但不是坏人。”
他指着照片:“这个是希瑞,弄计算器的。旁边的黑哥是他……家人,两个人都很好。真的很好。”
“长头发的叫林铁,说话很好笑,想当歌手。我没带换洗衣服,是他借我穿。短发的是严莉姊,在做机械,很热心照顾人,食材都是她准备的,很好吃吧?”
听着自家儿子一个个介绍,男人表情变幻莫测,几乎有些扭曲。
最后,他闭了闭眼,说:“是这样吗……这样吗。”
男人的表情太复杂,男孩无法理解,只当老爸还是不放心,耸耸肩,去洗澡了。
半夜,确认儿子睡着,男人才叹了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他因为职业特殊,对人几乎过目不忘。
而照片上的人,除了叫希瑞的青年,他都有印象。
在十多年前,世界经历一场大型战乱,战场几乎席卷三分之二的国家,剩下的国家也受到波及。
世上或许有必要之恶,但那场灾祸,却是人为导致,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恶行。
当时的掌权者,以正义之名蒙骗所有人,让大家—包括他,为可笑的谎言而战。
而且,在败露之后,他们不愿反省也不愿承认,自以为时间可以消弭一切,压抑能让所有人遗忘,却带来更深的裂痕和伤害。
三人就是那时的产物。
长发青年当年还是个孩子,衣衫褴褛,瘦弱不堪,手臂上都是针孔,因为营养不良几乎全秃。他和许多人被分别关在大小刚好的笼子里,连躺下、翻身都困难。
关着他们的地下室环境极其恶劣,和他一起的同事心理素质都不差,但进去时有几个差点吐出来。死人的腐臭味,排泄物发酵味,血味混杂在一起,对男人来说,那是死亡的味道,深深烙印在记忆中。
笼中的人已几乎不像人,看到有生人来,还有力气动的,都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们似乎已丧失语言和思考。
但男人注意到,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似乎在笑。
与四周地狱般的恐怖无关,空无的笑。
几年后,他的妻子怀孕。他见到超声波照片中婴孩的笑,才知道,笑有时只是一种本能,无关快乐。
而当初在笼中露出笑容的孩子,就是照片中的长发青年。
他不会认错。
男人曾因为在意这桩案子,私下进行调查。他辗转得知,男孩之所以活下来,除了因为孩子的食量小,还因为有个小女孩,偷偷递食物给他。
女孩的家庭涉黑白两道,参与这项案件。爆发后,女孩的爸爸被高层当成替罪羔羊推出,而他又把自己的妻子当成标靶,用亲人的命,换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女孩的父亲,害死了她的母亲。
整件事似乎和女孩无涉,但没过多久,她也消失了,只存在失踪儿童的名单上,和所有稚嫩的黑白头像摆在一起。
那女孩就是严莉。她连名字都没换,只改成母亲的姓氏。
最后,是黑衣男人。
十多年前,战场上的临时医院。他曾看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腰上绑着小刀和一圈手雷,满是尘土的面容漠然,扛着一具比他还高的尸体,目不斜视的走过战场。
孩子走得很艰难,但没有放掉肩上的同伴,也没有解开腰间沉重的武器。
最可怕的是,男人能明确看出,这孩子不是私人佣兵,而是受过专业训练。
这代表,和他一样的小孩,不知还有多少。
本应享受童年的孩子,卻像蛊盘中的蛊虫,被环境逼迫着战斗,被当作工具使用。
那些年,不知道有多少悲伤的孩子。
他们经历惊人的恐怖,卻被强迫麻木以对,连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