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还想说什么,但又怕自己说得太多,他低头整理着自己面前的一方书桌,默不作声。
白唯夫感到一种微妙的沉默,清了清嗓子,放下杯子去翻了翻桌上厚厚的一叠报。
时安动作一滞,看着他。
白唯夫扫了扫那些报纸,回头看着他。
手中的那些报,都是Jing心裁下来的残报,上面红笔勾勾画画的,都是关于自己的文章,旁边还有时安在空白处写的现代诗。
诗的内容,白唯夫一眼就能看出来。
本来就局促不安的时安此刻站在旁边更加紧张和焦虑。这种焦虑的气氛甚至感染到了白唯夫。
他抬起头看着青年,眼睛微微眯起,他今天没戴眼镜,眼前的青年稍微有一些模糊。
青年的脸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红了的,还有眼眶。
白唯夫忽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识移开了眼睛。
时安原本兴奋开心的情绪骤降,就在白唯夫扭头前看他的那一眼。
白唯夫坐了一会儿,气氛诡异的死寂。
他直觉他得说些什么,但他又窒于这过分诡异的气氛,咽喉如被死死扼住,除了丝丝抽气,发不出半个音节。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道了声谢,然后站起身。
在他跨出保卫室的第一步时,倾盆的大雨却没有落在他头上,身后是青年低落的声音,“撑把伞再走吧。”
“……谢谢。”
白唯夫接了伞,走进雨幕中,时安看着他走远,默默退回小房子,轻轻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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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白唯夫再也没见过时安,倒是那只白猫还会在保卫室外面徘徊。
而白唯夫跟那只猫一样,时不时也在保卫室徘徊。
白唯夫问过公寓其他人,没人知道时安去了哪,保卫室里有关时安的任何东西,全都没了痕迹。
他忘了,时安别的不行,跑路的速度是真的快。
看着跟在他脚边的小白猫,白唯夫心情有些微妙,但还是没生出将它带回家的心思。
他想起之前时安跟他指过他的家,白唯夫循着记忆,到对面斜街去问了问,却惊讶地发现,这边根本没有一个叫时安的青年入住。
房东一边搓着麻将,一边把头摇作拨浪鼓,白唯夫只好离开。
如果不是白猫还在眼前,白唯夫都要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从来没有时安这个人,白猫其实是自己抱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梦幻。
——但不可能。
音甀今天早晨离开时,还同自己提起过时安。
然而时安到底去哪了呢?
他的突然离开,和自己有关么?……一定是有关的了,那天,那天自己该说些什么的……但要他说些什么呢?……时安收集着自己的资料,写了一沓又一沓的诗集,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什么呢?
白唯夫坐在花坛边,脚边放着铁皮桶花洒,白猫蜷在他脚边,路过的人偶尔看他一眼,保卫室里的人也会看他,不过白唯夫丝毫不在意那位新来的大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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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日子过得很快,浇了一年水的白唯夫在一天清晨,终于知道了时安以前为什么要每天给那些长草的花坛浇水。
那些花坛里,一夜之间,开满了粉杜鹃。
那灼人眼球的粉,像带着报复心理的海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站在落地窗前,还未苏醒的身体忽然感受到了某种强大而未名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头皮发麻,心脏触电般收缩,电流刺激着四肢百骸,死掉的躯壳因为这股力量重新有了知觉,还油然而生出一种失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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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唯夫狂奔下楼,穿着拖鞋站在花坛中央,在那天清晨的鸟叫声里,他溺亡于杜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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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的花语是节制的爱。
在白唯夫写过的一部同性小说中,就用杜鹃比喻过那对特殊的爱人,越爱,越节制。
时安如何不懂节制?他太懂了,才会抽着自己的筋rou作缚。白唯夫在时安那里,就是绝情谷的绝情花。
即便被刺得体无完肤,却还是想要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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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文英社》改头换面,改名为《新视报》,涌入了一大波新鲜血ye,原本的人事资源差不多走完了,只有戴青还在,并且拥有股份。
接到戴青打来的电话,白唯夫不觉得惊讶,戴青邀请他为《新视报》的同性文学版块写一篇文章,他也不怎么惊讶。但他回绝了。
“白唯夫,你还记当年的仇呢?”戴青开着玩笑。
白唯夫一手拿着听筒,一手夹着烟,嗓子有些嘶哑,清了清喉咙后,才道:“青姐,我说过了,我不会再写小说了。”
戴青带着些笑意的声音慢慢变弱,“你是认真的?”
“认真的。”
“你告诉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青姐现在真的能帮一定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