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炭炉里扔了两颗芦柑核,搓搓手指,芦柑吃完了,我眨巴眨巴眼睛看和因,吞了吞口水。和因敲了下我的脑袋:“还得管住自己的嘴!”
我又点头。
临下山前,师兄送了我一尊木头转轮王,我一手恰好能握住。师兄说:“我看你总画他。”
我开开心心地收下了,又有点舍不得师兄,我和师兄说:“下回雕个你自己吧,我也总画你啊。”
师兄笑眯眯地拢着手和我说话:“我有什么好画的,脸上那么大一块胎记。”
大家都说师兄就是因为脸上的胎记才被爸爸妈妈抛弃了的。我想到这件事就要掉眼泪。我哭着拍师兄的胳膊,说:“师兄,你等我回来啊,等我回来我就补考,我考第一名,我和你学木工。你等我。”
师兄擦擦我的脸,和我挥手,我也和他挥手,转身走出好几步了,我回头看,师兄还站在原地,我又朝他挥手,他又朝我挥手。我觉得他像在笑,因为隔得远,我看不清。我记不清了。
我把师兄送的转轮王贴身带着,我觉得它好暖,我每次掏出他看,掏出他摸,我就奇怪怎么有木头天生这么暖。
咳,我都忘了天再冷,人的身体也是暖的,是我自己的体温把它捂暖了。
人的忘性真大,人也真容易为了一点半点地开心糊弄自己,没人想明明白白地活着,活得太明白就成佛了,佛在人间是待不下去的。可人间有好吃的,好玩儿的,红花绿草,换我,我不愿意成佛。我就在人间稀里糊涂地活。
冬天山下的村子办丧事的确实多,那年冬天,我学了个新词:喜丧。说的是人活到儿孙满堂,有人养老送终,牙齿掉光,皮皱rou干,撒手人寰,那就是喜事了,是得欢欢喜喜Cao办的。师叔们里有会吹唢呐的,走在丧事队伍最前头,吹唢呐,我们走在最后头念经。就念往生咒。有的人家点明要听《心经》的,我还念不来,就混在师叔们里面动嘴皮子。和因和尚说得没错,办丧事的人家看到我,本来哭成个泪人的,都要擦擦眼泪,看我几眼,大姑娘们议论,说这个小和尚长得真机灵,怪可爱的。
还有人来逗我说话。他们问:“小和尚,你有法号吗?”
我说:“法号尘匀。”我还写给他们看是哪个尘,哪个匀,装模作样地说:“大师父说,要我修为人匀称,匀和。”
那些问话的人一个看一个,一个个都笑,摇着手指说,这个小和尚有慧根哇!
丧礼上很多人哭,吃白事饭的时候很多人笑。这就是喜丧了。
我在这些丧礼上收了好多糖,我每天只吃一颗,存了许多下来,我要带回去给师兄。
我们路过了春城,但是春城没死人,没人要办丧事。我坐在小面包车上往下望,春城是被群山包围的一座村庄,冬天,草木枯萎,它像一个睫毛很长的人的眼窝。
我在本子上画了画它,我还画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的本子是一次办丧事的时候一个女人送给我的,她是老师,我从别人的闲聊里听说了之后,她吃完白事饭走了,我就跟着她走。走到她家门口,她注意到了我,问我:“小师父,你迷路了吧?”
我点点头。她说:“你上我家坐坐,我去找你的师叔们过来。”
我进了她家,她一个人住,桌上放了好多作业本。我翻了翻,翻到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我在上面画画。
女人把这本笔记本送给了我。
车上,一个师叔问我:“尘匀,你画什么呢?是你爸爸和妈妈吗?”
他说:“春节到了,他们就来了。”
我揉了揉眼睛,师叔说:“熬过这十年,你以后的人生是有大福报的。”
我问师叔:“师叔你多大了?”
师叔说:“我四十一啦!”
我说:“师叔,你也是小时候被爸爸妈妈送过来的么?”
师叔笑着说:“我是自己来的,当和尚比当人没意思多了。”
“没意思?”
“对啊,人活着总是想要很多乐子,想要很多意思,意思多了就没意思了,还不如当和尚,修因果,无因也无果。”
我听不懂了,困了,抱着我的笔记本,和装满糖的小包睡着了。
我还画花,画草,画树,闲着在本子上画,睡着在被子上画,我们给人办丧事,常常通宵达旦,不是睡在别人家就是附近找个庙,我那时候才发现只有我们庙里的观音是一百个脑袋的,我讲给别的小和尚听,他们还不信,我就画给他们看,我画得不好,画得丑了,他们更不信了,说我画的是一百个脑袋的毒蛇。我气死了,骂他们心里有毒蛇,看什么都是毒蛇。
后来,我回到云缘寺的当晚,在床上躺了会儿就溜了出去。我想去大雄宝殿,走到半路,感觉有人跟着我,我没回头,继续走,摸进了大雄宝殿后,我躲到了门后头去,等了一会儿,眼看钻进来个小秃脑袋,我扑上去就把这个小和尚按在了地上,借着外头扫进来的月光一看,看到一双斗鸡眼。我问尘凡:“你跟着我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