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机舱内好似钠扑通掉进水中的瞬间般嘈杂起来。
众人各自取行李,熙攘着缓缓涌向出口。廿一岁的梁谧身形高挑,体格在一众鱼贯而出的白人间亦毫不示弱。数十钟头的飞行疲累在梁谧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半点看不出他刚刚结束一次为期数月、深入无人区的历险。更丝毫不见数周前才接到兄长噩耗的伤痛。
父亲梁显派了他的养子陆野来接,见到他立刻低头问好:“三少。”
梁谧点点头:“走吧。”
论外貌,长大成人的梁谧与小时经已判若两人。褪去完全西化的特征,开始展现出血脉中的东方韵味。色素沉积使发色与瞳色加深、面部线条不再柔软得会让人误会成女孩。但绮丽不改,眉目含情,加之唇形的缘故仿佛终年带笑,双手插袋走出机场通道时平心静气的模样,依然宛如天神降世。
然而外表不妨碍廿一年来只见过梁谧二次的陆野怵他,不多言,领人入座,司机直接前往萃园。
梁谧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窗外不停幻变的陌生街景,其实他从未想过再次回到故乡,理由竟是参加自己二哥梁谔的丧礼。
但无论如何总算踏上了云间城的土地,这个他本应从十四岁开始生长的城市。
与自小生活的南加那份灿烂得旁若无人的明媚天气不同,九月的云间城,台风过境也掩饰不掉骨子里的燥热。梁谧纵使时常浪迹于无人旷野,捱过各种极端气候,仍对扑面而来的气闷感到不适。
这座城市的人chao太拥挤、每张脸上都写满故事,但都不属于他的。半晌,梁谧方才懒洋洋地开口:“陆,把事情发生的详情告诉我听。”
陆野踌躇着,还是把梁谔遇难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末尾还欲盖弥彰地要梁谧帮他打掩护,“先生不让我告诉您。”
梁谧不禁冷笑。大哥夭折,最关照他的二哥壮年身故,一代枭雄梁显只剩自己这个不堪重用的杂种儿子。其间种种当然要想方设法瞒着他,美其名曰护他周全,维系梁家血脉。何其讽刺,与他小时候遭受的待遇云泥之别。
踏入萃园时梁显正坐在园子里的水池旁喂鱼,芙蕖花开败,只剩下残黄的圆叶。风吹皱池水时竟露出几分颓靡萧索。想不到梁显戎马半生,最后竟然落到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数年不见,小儿子似乎变了个人。梁显一面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毛巾擦干净手,一面打量梁谧,随后吩咐上菜。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进食好一阵,终究还是年轻的梁谧先沉不住气。“二哥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桌面有味蒸老鼠斑,食材金贵,萃园独有。“这些不用你管,”梁显给小儿子夹了一箸鱼颈rou,这动作他从未做过,却如练习过上百次般熟练。睨了多嘴的陆野一眼。“吃完这餐开始茹素七日,等你哥出完殡,你就回洛城去。”
梁谧先前捧着勺子喝汤,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尸体都没找到,出什么殡?”
梁显淡淡地说:“总不能让他当一世孤魂野鬼。”
思及从小最爱惜自己的哥哥,梁谧到底气不过,声音不禁大起来:“哥告诉过我,做人莫当贪生怕死的废物。就因为你不争,人家就拿你最得势的二儿子开刀。”正因为是在梁显面前,他才更不克制。“反正笃定你忍气吞声,不敢出头善后。可怜我哥为你们家白白送命。”
梁显把他的挑衅看在眼里却始终静默不语。
只听得梁谧故作轻描淡写地说:“这单事,我非要管。”
陆野在旁扮出神游天际事不关己的模样,唯恐下一刻刀光剑影轮到自己。可还未等他缓过神,梁谧已经起身离开。
梁显也失去胃口,对陆野说:“待会让小苏跟着他。”
陆野也不敢托大,尽职追了出去。梁谧正靠在门外的墙上衔着一支烟等他。这由小在外吃汉堡包长大的小少爷,表面一副洋人自由做派,实际上心思重、主意大的得很。十几岁就敢与人结队横跨整个非洲大陆,等到二十哐当岁更是野得比自己名字更野。陆野心念着他在无人区一路睡不够、吃不饱,便说:“三少,不如先回家,休息好了再从长计议。”
梁谧一张脸长得Jing致,唯独两道长眉锋利似刃。他一挑眉,陆野心口就跳一下。连忙补充道:“路上二少爷的手下小苏陪着您,有什么不清楚的都问他。”
“那行。”梁谧没有异议,反而恢复了表面的乖巧。“陆,我爸身体不好,你可多担待。”
“我应该做的。”陆野诚惶诚恐。
陆野回到包厢,斟酌着对梁显说了:“三少长大了。”
梁显又抓了把鱼食随手一抛。“嗯。”
真见了苏凤添,梁谧反而不着急问话。舟车劳顿加上刚刚与梁显斗气,饶是梁谧体力再佳,此际也懒得再多花心思张口盘查。小苏颇得眼色,让工人那边重新收拾了几道斋菜,伺候三少重新吃过饭,又找来专业的理疗师替他解乏。
待梁谧终于能够浸到浴缸中独处,时间已近午夜。随手翻了翻小苏送进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