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齐远突然有点理解对方为何总爱往宫外跑了,对景秋白来说,这种压制自身性格的伪装估计算不得轻松。宫内人多眼杂,可能是不想在休息的地方也带着面具过活吧,那样未免也太累了。
那人的表情算不上好,一看就知道是挨训了。齐远看得眼皮直跳,忽而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刻熟悉的倩影就向这边踱来,藕紫轻纱绕着鹅黄色皇子服翩跹飞舞,水眸中隐含的薄怒十分克制,俨然是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
意料中的,景晨韵那个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家伙也在,乌压压一大群人中就他裹得和过冬似的,眼眶红肿地低头跟在景肃身后
二人的交流虽隐晦,却瞒不过连玉的眼,实在是离得太近且早知二人奸情,想装没看到都做不到,只好暂时收拾掉郁闷的情绪,缓缓挪动步子,努力替主子打掩护,同时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周围的窥伺视线。
景秋白无法开口,那对着父皇时崇敬又孺慕的真情流露,完全看不出他其实刚才还在和父皇的男人调情,脸上没半点心虚之意。
景秋白烦闷地拧起柳眉,齐远虽暂无名分,但是,只要他一天未成婚,底下的人就该拿齐远当做九皇子夫来看待才是,景秋白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为人出头,还为此惩罚了一个信任的心腹,只觉得连玉懈怠得厉害,再四嘱咐的事儿都能忘,确实该敲打敲打。
“陛下万岁万万岁。”
要不是给齐远那厮打掩护,不想他那么引人注目,九皇子才懒得用不熟悉的人。本来他今日是让月湖宫的掌事连玉,亲自去接引齐远的,可是连玉对这个任务心生抗拒,踌躇着去迟了,刚好与齐远错过。皇子的贴身侍从是根据主子的时间来的,不需要像普通宫人那样早早列队集合,有足够的时间懒床,慢慢拾掇自己,还可以与景秋白一并行动。
下人们比主子起得早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谁的人马来的早,谁的人马来的迟,其中却大有讲究,一般来说是和主子的地位、官职,还有受宠程度有关。
比如齐远就看到大皇子的人比景秋白的人来的还要早,往常以他们的跋扈劲儿,就算所有皇子到齐了一起等着景晨韵,大家也不敢多说什么,谁叫人家是受宠的长子。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景晨韵受挫,他的下人们也只好一起担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景秋白才姗姗来迟,齐远愣愣地看着这个影帝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站了,一副怯懦不得宠的小可怜模样,显得既单纯又无害。
景秋白正与一旁的双儿侍从打手势交流,而那人齐远却也熟悉,正是昨日吐槽过他相貌的一个。二人估计是多年的主仆,九皇子只偶尔抬手示意,在手心里写个字,对方立刻就能弄懂意思,也是十足的默契。
齐远立刻微不可察地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只得了九皇子一声娇蛮的轻哼,认为齐远又在敷衍了。
他模仿力一流,学习侍从的模样也是手到擒来,敛眸垂首,做出一副极其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样子出来,走路都不抬头,只能看到贵人们的脚尖。紧紧跟着前人的脚步走走停停,没有任何突兀地融入其中,和久居深宫的侍从一模一样。
及臀长发半披半簪,斜斜没入一只琉璃簪子固定住,比起以往堪称朴素无华的打扮,一袭华丽宫装的景秋白无疑比平日更有气势,与跪着的易容版齐远对比鲜明。
再加上艳光濯濯的容貌与尊贵的地位,一旁的齐远瞬间被众人酸溜溜的视线淹没,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跟景秋白这样的人呆在一起,又怎么低调得起来。
这边的暗流某人还一无所知,景秋白貌似气得不轻,齐远暗暗叫苦,大庭广众之下还不好解释,只好趁跪地间隙冲着生气的小皇子使了个眼色,却完全被无视了。
在连玉暗自纠结齐远和重要的主子到底般不般配的无聊问题时,景肃陛下的座撵终于到了。文武百官纷纷跪地参拜,景秋白也收回与齐远传情的视线,忙并着其他皇子朝父皇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本来他还担心伪装被识破,特意在鞋里倒了些沙子,想改变走路姿势。可是看上巳节盛况,估计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低调侍从。
皓腕上带的几个金镯子细碎作响,景秋白慢悠悠地在齐远的队伍里挑出几人当近身侍从,在指向非齐远的人时,态度是肉眼可见的轻慢。
见多了他撤下伪装,张扬跋扈、任性妄为的样子,这样俏生生立在人群中的小哑巴,就好像误入狼群的小白兔,对齐远这种得知真相的人来说甚是新奇有趣,怎么看怎么不习惯。
没谁了。
所以景秋白训斥连玉真的不亏,上巳节围猎结束后,连玉还要去教引司领五个板子,算是违抗主子命令的惩罚,可能不是多疼,但肯定没什么脸面就是了,人家心情当然不佳。
景秋白故意扭过头去,没过一会儿就当先绷不住了,鼓着小脸咬牙狠狠剜了齐远一眼,警告这个人不要再乱跑,要再找不到人,他就要以为齐远又出事了。到了那时,景秋白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哪怕这里是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