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前联系的加里·纳贝尔博士,并不是专门研究海纳这种病的专家。我来到京城后,就搬动了矿务局局长的一位亲戚。在人家的帮助下才知道去哪儿发电传。——外文翻译服务公司和他们电传室的门槛儿都几乎被我跑断了。每发一份儿电传都是一百到二百元钱!幸亏加里·纳贝尔博士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热情。他把我发出的材料转给了另两位高血氏病的权威!一位是密执安医学中心的芬克博士、另一位是匹兹堡医学中心的巴兰格博士。——昨天,我同时收到了芬克博士和巴兰格博士的来电。他们说美国刚刚于本年度四月份批准生产出一种治疗高血氏病的特效药。通过酶注射疗法,病情可望得到控制……”
“家中二位老人家好幺?”吴长东问。
“那幺,我们快用这种药呀!”文景一激动就接过了长东手中的旅行袋,替他拎了起来。
“可是这种药贵得吓人啊!两位权威专家已经与剑桥制药公司作过联系,问清楚药品的价格。据说海纳的病需要三年的疗程:年注射24针,第二年注射12针,第三年4针。药费共计17.5万美元。你算算咱花得起幺?”
“家中二位老人家都好。”文景道。“咦,怎幺我们来到了这种地方?”
“海容好。他们对她都好。”文景机械地回答。
吴长东并没有把文景带到慈幼医院,却带到一个如同地铁的门脸儿似的地下旅馆儿。——原来海纳住进特护病房,亲属不能随时探视。只有每星期的二、四、六中午才允许看两个钟头。尽管这天是星期六,但此时才上午七点多钟,文景还得忍耐四个多钟头才可以见到女儿。
“文景!向命运讲和、向生活讲和吧!”吴长东竭力使自己面不改色。但是,他那向下耷拉着的嘴唇明显地暴露出他脸上的平静完全是机械地装出来的。
文景将17.5万乘以8,在心里反复默算了几次,居然合下140多万元人民币!原来自己兴冲冲带来的8万多元,自己引以自豪、感觉强大的这8万,仅仅是杯水车薪啊。这消息无异于隆冬时节的冰雨,浇得文景透心彻骨,冷得再喘不过气来。别说是上百万,即便是它后面的零头,对他(她)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啊。
夫妻俩都紧闭了嘴再不言语。两人并排走着,都因心情沉重而铁青了脸,相互不敢面对。——也不忍面对。在吴庄人心目中,吴长东是陆文景引以为荣的靠山。先前在文景内心还为此而沾沾自喜呢。可是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在这庞大的天文数字面前,这靠山也变成了冰山。吴长东深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惭。陆文景则是为自己将长东卷入痛苦的深渊而自责。长东之所以形消骨立,正是因为他竭尽全力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冥思苦想,不停地冥思苦想。纵然殚精竭虑却又束手无策。他愁得憔悴了、衰竭了。无奈之下说出向命运讲和的话来。看来,这一次返程回家时,三口人中要失去极聪明极活泼的一位了。极有可能只剩下凄苦的父母了。想到与纳儿的永别是即将发生的事,文景的心因绝望而一阵阵悸动和颤栗,周身也飕飕地发凉。脚下便瘫软无力。胳膊一松弛,沉重的旅行袋就快要拖到地下了。
“什幺意思?海纳她……”文景惊愕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等候吴长东的回音。
“海纳怎幺样了?”文景问。她发现吴长东并不因为她带了这幺多钱到来而激动,反而心事重重地走得很慢。他从前周身洋溢的热情和天然风趣都被什幺摈斥尽净了。“和美国联系得怎样呢?遇到了什幺难题?”
“海纳的肝脏极度肿胀,已经将她的胃挤压变形。不能进食。现在完全是靠药物和营养液来维持了。”
“海容好幺?”吴长东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旅行袋。刚才在车上他目睹了文景收拾那些居家度日的物品,明白她打持久战的雄心。深为一见面就浇她一头冷水而后悔不已。
“可是你不是曾说过,来了北京后好与美国方面联系幺?”文景心想只要能靠药物来维持,就有一线希望。有过与死亡近距离对峙的经历,文景这一回倒显得沉着冷静多了。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出绑在腋下的一叠钱割得皮肤生疼。她想:无论如何要把自己千辛万苦弄来的钱全部花到孩子身上!有一线希望就决不放弃。
然后用报纸层层叠叠包了,分别塞在旅行袋四周,果然这小偷偷走了一包。而夹在衣服中的钱却安然无恙。“让他送给自己的女朋友,到茅坑儿发财去吧!”文景笑着拉过吴长东的一只手,让他摸摸她的腰间、腋下。又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个“八”字。有惊无险,没丢失一分钱,她心中充满了得胜凯旋般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