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你这么好学啊。”
周浦深只觉得他方才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羞辱,少年兵气红了双眼,羞愧和气愤烧得他面皮发热,却竟一时间拿那个可恨的家伙毫无办法。周浦深只能不管不顾地朝他大吼:“还给我!”
那声音甚至惊动了窗外栖息在树上的飞鸟,两三只被惊醒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朝着夜幕飞去。
“我去……你叫什么呀!”岑路也有些慌了,他赶忙竖起一根手指停在唇边:“你想让外面值班的晓得是不是?你这破本子还想不想要了?”他作势要撕,吓得中学课本的主人赶紧噤声。
岑路缩在角落里呆了一会儿,见周浦深的拳头送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总算是冷静下来了,他这才敢一步一步地朝着栏杆外面挪,厚脸皮的贵族少年向来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他壮着胆子吼回去:“就看了两页,你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周浦深依旧狠瞪着他,朝他伸出手:“还给我。”
岑路心说你怕不是复读机吧就会这一句,少年心里怕得要死可面子上却还要强撑着,硬是借着月光翻开了一两页扫视了一下,他要把方才落荒而逃时丢的面子补回来。
周浦深见他走进了自己的擒拿范围,刚要发作,却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短短两天未见,他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少年身上茶色的囚服轻飘飘地套在身上,腰tun瘦得只剩下一把。虽然他此刻趾高气扬地昂着头面对着周浦深,可凹陷下去的面颊和两只浓重的黑眼圈依旧出卖了他Jing神萎顿的事实。岑路纤细的身影被银辉映在地上,整一个病弱美人的模样。
美人?
周浦深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少年Jing致白皙的面庞,接着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像个傻瓜似的自顾自地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你摇什么头,”岑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接着很嫌弃地甩了甩书:“你这本书都被水泡烂了,你想怎么学啊。”
“不用你管。”周浦深趁他松懈,抬手就伸进栏杆里抢书,这次岑路没躲闪,任他把书夺了回去。
周浦深拔腿就想跑。
岑路的声音清清凉凉地在他身后响起来:“都多大的人了,一遇见事儿就跑,丢不丢人啊。”却忘记了自己也才满十八岁。
周浦深的脚步停住了,他回头看着岑路,黑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比不上你,没人让我上学,也没人告诉我怎么处事。”
说到此处少年竟有些想哭,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因为他从踏上这块肮脏的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好了决不在帝国人面前再淌一滴眼泪。
可在看见岑路的时候,周浦深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是在幸福美满的家庭里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无论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到了这里,可他身上的那种骄傲恣意,是得有人宠着惯着才能有的。
而自己,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破破烂烂的军装。
孑然一身,不知归途,不知去处。
周浦深的鼻子更酸了,为了不让岑路看见,他只能用书本挡住了眼睛。
只有老天知道,他有多么嫉妒眼前的人,又有多么羡慕他。
岑路见这凶狠的少年兵竟然微微弯了腰挡住了眼睛,他始料未及,一时间有些慌了,岑路怼人是一把好手,可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于是他只能结结巴巴地和他说话:“你……你别哭啊……”
岑路是真的慌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外表Yin狠的少年兵却有一颗柔软的心,岑路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人,现在看对方示弱,他的语气也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周浦深不回答他,依旧拿书挡着脸。
岑路从没哄过人,可此次破天荒的第一遭却没来由地让他感觉很好,少年灰色的眸子闪着温柔的光:“这样吧,我来教你读书,好不好?”
周浦深愣住了,他放下了手臂,一双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看。
岑路认真的眸色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他以为周浦深的沉默是在质疑他的水平,少年向来不能忍受他人怀疑自己的专业水平,连忙抢白道:“我可是专业的……我要不是来了这个破地方……早就去帝工大读书了……”说到这儿岑路的声音却突然低落了下去,眼里浮现出一丝化不开的伤心。
许多年后,在每一个没有找到岑路的黑夜里,周浦深总是会梦见他这个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的眼神,他的美梦总是戛然而止在这里,岑路温暖的躯体消失了,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只能抓住冰冷的空气。
他的心脏仿佛绞成了一团,疼得他闭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周浦深苦笑着,拿手臂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想,如果当初他没有看见岑路的神情,没有动恻隐之心,更没有答应让他教他念书,他是不是就在某一天因为痛苦而死了。
他还是那个混日子的小兵,某一天在战场上被人一枪射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