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试水温这一环节,花洒细密的水柱打在池壁,发出“哧哧”的声音。
乔水的手穿过唐岱的发,唐岱始终闭着眼睛,温热的水打shi他的发。乔水记得,从前他也喜欢摸唐岱齐肩的发,轻轻揪两把,现在原样摸下去只剩空气。
“你就在这儿呆着?”
“为什么是这儿?”
唐岱在水声里问他,乔水当自己没听见。关掉花洒,他转身去按大瓶的洗发露,他劲儿特别大,按起来咕噜咕噜,像要把瓶子也按扁。
“你给人理发吗?”
“那种凑近了,胳膊贴着肩膀的姿势?‘我是多少多少号,满意的话您下次还来找我’?”
乔水听他用那把好嗓子说屁话,说得那么缓慢放松,简直想把他的头摁进水池子里好好冲一冲。所以乔水觉得这一幕又是假的。唐岱从没有这样直白的牙尖嘴利过,连乔水这样的神经大条,此时都听出了他言辞中的讽刺和羞辱。
乔水咬了咬后槽牙,舌尖顶了下腮帮缓劲儿,手心摩擦着搓出泡沫,揉在唐岱的头发上。
唐岱在这时睁眼,看他。那双蛇一样的眼睛,极善蛊惑,乔水知道唐岱最会讨人喜欢,即使唐岱那么混蛋。
“你很懂?”乔水怼回去,不过难得没有讲脏话,“那也比你走着路鸟屎落头上强。少说浑话,多积德,懂么?”
那双手还在给他搓头发,唐岱忽然想笑,闭眼时睫毛抖了抖,“那你呢,多积德了么?”
乔水开始给他冲泡沫,根本也不顾及水有没有溅到耳廓里,乔水说:“以前你的话没有这么多。”
以前。一提到以前,就没话了。
乔水琢磨,他应该早说这一句,能少受多少气。
他回味着唐岱那个隐隐的笑模样,他知道唐岱在想什么。他忽然又主动开口,“就当鸟屎运吧。”
“怎么?”唐岱始终没有再睁眼看他了,“你是我的鸟屎运吗?”
吹头发的时候,乔水怕唐岱再来找他麻烦,他坦白,自己等会就辞职,唐岱是他洗头生涯的最后一单。
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涉足这一行了。
唐岱问:“因为遇到我么?”
乔水摇头,“不是。”
唐岱环顾四周环境,看见陆陆续续回店的油腻帅哥,对乔水要离开这里的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乔水在他心里,就该是从未吃过苦的样子。可他仍然要仰头,对着热风眯了眯眼,在那些理发师过来前问乔水,“你和他们做过吗?”
乔水万没想到有这一句,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
唐岱在这时发现乔水的手指裂口,皱起眉,呼出的气息沉了沉。
04
唐岱没让任何带着浓烈香味的人接近自己。乔水没给他推销办卡,他反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卡塞到乔水的裤兜里。那张卡好旧了。
唐岱说:“欠你的钱,还你。”他自嘲地说,“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见,还能捡你个便宜。”
乔水难得地拧巴起来,非常拧巴,他要从裤兜里把那卡取出来,唐岱把他的手按住,周围的人都在看。
乔水去前台撂挑子不干了。如果不是唐岱在,他会把这个月的工资要了。可是唐岱在,他就没提这茬儿,他rou疼。
大嗓门看他的表情诡异非常,是那种低着头,右手假模假式摆弄着计算器,一双眼朝上翻着,从眼镜边框上沿打量他的那种诡异。乔水想掐她。他体内的暴力因子再过八十年或许都会在,跟他变骨灰,跟他进土里,和隔壁墓里的几位厮杀到再投胎。
理发的也都看他。他一如既往地耷拉着嘴角,用肃杀的目光挨个扫过去,在心里把不顺眼的人全部干翻——如果他再小十岁,他真的会这么做。可他长大了。
唐岱站在门口,光很盛,似乎晒得他受不了,他拍了拍前台的桌子要大嗓门回神。唐岱洗了个头,扫码转账语音提示喊得整个店都能听到,“微信到账886元”。
唐岱带着乔水一块儿走了。
在破烂理发店里,唐岱往乔水的裤兜里塞了一张卡,花了886块钱洗了个沾了鸟屎的头,把人带走了。
像旧时老爷花钱给姑娘赎身。
乔水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再路过这条破街了。
走到街口,乔水狠狠呸了唐岱一声。“你玩儿哪一出呢?犯神经病呢?”他自己也觉出气氛不对劲儿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就那么刚好,他俩都出门。他不是唐岱带走的,逻辑应该是这样的——唐岱要走,他也要走,于是他们一起跨过门槛。
结果他还是跟被戏弄了似的。去他妈的。
“手怎么弄的?”唐岱问他,问着,忽然竖了个中指。
乔水还了个回去,看见自己指腹上的裂口,别说,真挺疼。
“投身于伟大的洗头事业,必然要付出代价。”乔水看着那些口子,刚他直接上手给唐岱服务的,泡过水,又风干,手指变得好丑,他觉得自己挺可笑,“所以现在我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