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回说:“是,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他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将喉咙里升起的那些凉压下去,朝思暮想中处处是无所适从。或许该走,只是。
又能去哪儿呢?
他不想走了,楼上那张小小的床榻便是归宿,承载着Yin差阳错的开始。桌上放着夏布罩的灯,他愿将它点起,在年少里再睡一夜。
程透抬起眼,定定地望着茯苓,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他眼里有些shi漉漉的迷蒙,低低道:“茯苓,我能在楼上住一晚吗?”
那双眼里涌上了些青年鲜少表露的稚气。茯苓松了口气,忙回道:“好。我时常去打扫,屋里很干净。”
程透揉了揉眼站起来,不再多言,转身上到了二层。
屋里果真时常打扫过,连灰味都没有。被褥折得整整齐齐,似是才浆洗了,像记忆里一般松软。青年不顾自己风尘仆仆,蹬掉鞋就躺了上去。他闭上眼,闭上眼便是无数个日夜。有程显听的,没有程显听的。谁能忘掉他呢?谁能忘掉他呀。
他究竟是太累了,很快就坠进了沉沉的梦。茯苓蹑手蹑脚地进来,替他放下了支起的窗。
程透直睡到日近黄昏才复又起身。他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支木簪,又找到了几件少时穿过的衣衫。他分不出这些算不算是属于他的,对着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青年披散着长发,倚在窗棂上朝外望。远处是碧山绵连,伽弥山上没有铜钟与朱红的长廊,却和那儿真的很像。
夕阳的绛紫中纠缠着绯红。
茯苓来过一次,轻手敲了门。程透没有开,这些日子里他对着残破的神像缄口不言,只想把一切都吞回去慢慢融回血脉里。他不想开口谈论。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因为无法挽回,便也没什么用。
镜里是青年平静的脸,是谁将他雕琢成了如今的容颜,总归不是岁月。
程透仍然倚在窗棂上,深秋渐冷,晚霞照在身上竟出乎意料的烫。他不免又想起了程显听,他看什么都能想起来他,这满天下怎么处处都是他。
流霞落在脸上,像是在烧,把人烧灭了烧烬了,落了满地腻腻的灰。干,涩,一吹就散了。
程透在流霞里无可避免地想——那是个雪一般的人,爱却宛如当头烈日般滚烫。那么烫,炙得人好疼。
疼得受不起。
长生
小屋里空无一人,温道并不惜命,许凝凝没什么能牵制住他的东西,就算在外面恨得牙痒痒,也没法把人随叫随到。陆厢跟在她身后发了会儿呆,随口说了句“我回去了”转身便走。
许凝凝回头喂了一声没唤停他,蓝色的蒙袍很快便消失了。
一个人若是连能牵制威胁住他的东西都没了,那到底还算不算活着呢?
温道没有想过。更没想过他也许是整个洪荒塔内唯一一个不再忌惮许凝凝的人。他是如此自由,随心所欲,过去只是场乱哄哄的闹剧,故事你方唱罢我登场,终究没有哪个是他的结局。
七目村空有其名,空无一人。他在外山转着转着不知怎的就过来了,这该算是他开始的地方。周自云会用那些不属于他的身躯回来这里。那些形形色色的躯壳,少年,男人,周自云从不许温道在这时碰他,但温道总是能从新的躯壳内里一眼就识出他。
没有人在乎温道,他的故事便也没能借作他口见证。周自云死了,连带着他也成了幽灵、游魂。他始终只是站在昏暗处,看着过客匆遽来去。
亦如现在。
温道隐在远处的树后,这个位置刚好能稍稍瞥见陆厢的家门口。陆厢去哪儿了,他不甚清楚,倒是似乎和许凝凝搭上了。他会停下来看是因为程显听——好生奇怪,深秋里他从何处带了一身风尘仆仆的雪,步履匆忙地推开房门进去。
没过半晌,程显听面色凝重地出来,不知又要去哪儿。温道只等他走远了从树后面走回路上,并不茂盛的好奇心促使他看看程显听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选择了推门。
陆厢的家里并非许久没人居住,却毫无生气。他在屋里转了两圈,没发现程显听留下了什么东西,这令温道莫名有些失望,他信步到桌前坐下,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屋里,忽然忆起了什么,闭上眼以灵识细细感知起来。
不多时,似有灵气在空中缓缓流动,温道站起身朝着那方向走去,尽管闭着眼,他仍然好似能从模糊的黑暗里看到团金光的光晕。站在那光晕前睁眼,身前是陆厢平日放可汗刀的刀架,上面空着。温道默了须臾,伸手一挥,刀架上方浮起行金色的小字。
“放下执念即可。速速离去。”
温道站在那行字前愣愣地看了会儿,正待要挥散那些光晕,突兀地感到身后杀气袭来,他下意识地拔剑转身朝后挥去,只听铛一声刀剑果然相撞,立即火星四溅!他灵活地旋身撤步,陆厢那刀却更快,措手不及便横到了温道脖颈上,洇出小道淡淡的红痕。两人的手同时停了下来,温道顺着闪闪的刀刃儿冷眼盯着陆厢,他压着眉,目色意味不明的沉着,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