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转过身来,一眼就看到了呆愣地坐在床上的元宝。
四目相对,元宝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但也涌起了一种熟悉感,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可他又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个陌生的叔叔。
那个人大步朝他走来,停在了元宝面前。
他低声念出了元宝贴在床尾的信息,“林——沅?”元宝打了个哆嗦,鼓起勇气直视那人的双眼,说:“我是林沅,你是谁呀?”那个人笑了一下,却并不回答元宝的问题,而是从旁边搬了把椅子,和林溪云的位置靠在一起,坐在了元宝的床边。
椅子在地上拖出了刺啦的噪音,趴在床上的林溪云不安地动了动。
元宝见状,也顾不上好奇了,赶紧用食指抵住嘴唇,“嘘”了一声,说:“你不要打扰妈妈睡觉啦!”那个人顿了一下,收回了打算抚开林溪云碎发的手,问:“你妈妈刚睡着?”“对啊对啊,”元宝说:“妈妈每天都好忙的,刚才才睡着呢。”
“那我不吵他了,等他醒来。”
盛朝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次见到林溪云。
白得晃眼的墙壁、刺鼻的消毒水、此起彼伏的鼾声、电视里叽叽喳喳的动画片、狭小逼仄的床位,这些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的重逢地点。
盛朝沉默地看着露出半张侧脸的林溪云。
四年未见,林溪云变了,又像没变。
岁月没有在林溪云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他还是那么漂亮,郑秘书给盛朝看的那张偷拍无法掩盖他的美貌,盛朝依然会因为他而心旌摇曳。
但林溪云也瘦了好多,脸颊内陷,颧骨明显,腰肢细到盛朝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他安静地沉睡着,眉头紧皱,淡淡的愁绪萦绕在他的眉间,不再是盛朝心中那个随心所欲、万事穿心不留痕的林溪云了。
林溪云本该是光鲜亮丽的,无拘无束的,但是现在林溪云趴在床上,像守在这里的无数个平凡疲惫的父母一样。
是了,林溪云还生了个孩子,盛朝现在也是一个父亲了。
那个叫林沅的孩子一直在悄悄打量自己,他长得和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但一颦一笑间又能看到林溪云的影子。
盛朝忍不住想,林沅知道自己有一个爸爸吗?林溪云和他介绍过自己吗?还是闭口不谈?迟来二十多年的亲情在盛朝心间涌动,即使盛朝才刚刚见到他,但也不影响盛朝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和林沅的羁绊,血浓于水,名为亲情的纽带在他们之间穿梭。
林沅说话细声细气的,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歪着头好奇问:“你找妈妈干什么呀?”盛朝低声道:“和他说对不起。”
“为什么呀?你做错事惹妈妈生气了吗?”林沅问。
“是,”盛朝说:“你妈妈生我的气,一直没有理我。”
林沅:“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和他道歉呢?妈妈告诉我做错事就要立刻道歉。”
盛朝:“对啊,但是我一直找不到他。”
林沅有些苦恼,“啊?对耶,找不到人要怎么道歉呀。”
“不过没关系了,我现在已经找到他了。”
盛朝注视着熟睡的林溪云,眼神是不自知的温柔。
“嗯!你只要好好道歉,妈妈一定会原谅你的。”
盛朝似乎被林沅的话逗笑了,但笑意一闪即逝。
“你妈妈应该不会原谅我了。”
谁知林沅立刻生气地反驳道:“不会的不会的!妈妈才不会这样呢!”“为什么?”林沅认真道:“因为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盛朝愣了一瞬,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他赞同道:“你妈妈确实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哼!我就说吧!”林沅打了个哈欠,身子下滑,躺进了被子,说:“不和你说了,我想睡觉了,你要安静一点哦,不要把妈妈吵醒了。”
“好。”
盛朝帮林沅把被子的边角掖好,说,“你快睡吧。”
林沅似乎是嘟囔着说了一句什么,随即闭上了眼。
时间慢慢流逝,指针滴答一声,转了个位。
林沅的输ye袋见底,盛朝找了护士过来换了新的输ye袋。
也许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太大,睡梦中的林溪云竟是渐渐醒过来了。
盛朝没注意到林溪云的动静,抱臂站在一旁等护士换完输ye袋后说了声谢谢,转过身的时候却正好对上了林溪云的双眼。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无情,四年来从没有入过盛朝的梦,如今再见,眼底却满是惊讶愕然。
“盛朝?”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盛朝竟有一瞬的怔愣,他仿佛回到了从前,林溪云也曾这么喊过他的名字,在每一次相见之时。
爱人好像从未离去,好像只是盛朝的一个幻梦。
但盛朝很快就回过神了,无情的现实击碎了短暂的幻想。
四年时间湮灭在此刻,在混合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里,盛朝终于念出了藏在心里的那个名字,带着爱又带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