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席墨在,我不收拾你。待着吧。”崔仰晴音容淡漠。
席墨:?!
宁连丞无奈道,“师姐,不是。”他顿了顿,“今夜延陵城内人群涌聚,我担心魔宗趁机起事。城中一人,楼中一人,比较稳妥。”
崔仰晴没出声。又过几刻才道,“不必,马上结束了。”
宁连丞一愣,低眉倾首,“打扰师姐了。”
崔仰晴不语,默默抽了柄刀来放在膝上。
席墨心上悚然,卒尔设身处地般懂了掌门的长吁短叹,叫苦连天。
她这拔刀的道理没有,本事一流,如今唯一个能镇住的人都镇不住了?
若有似无的杀气自身遭漫开,弥散左右,经久不涣。席墨端坐片刻,愈发抵挡不住刺喇喇的杀意,又见宁连丞只一味凝目思索,再无开口之意,遂决定自个儿上阵,暂且缓和一下危机。
这就扯了人来耳语,“师兄,我想问一件事,你一定不要生气。”
他做出一副最乖巧纯良的样子来,善意拳拳道,“石头吃下去,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宁连丞道,“可用灵火化去。”
“师兄可不要安慰我,假如不要紧,师姐怎么那样紧张你?”
“…………”宁连丞只能看着他,笑容窘蹙又彷然。
“好啦师兄,所以为什么要吃石头?”
“……算,陈年痼疾。”宁连丞眉目稍展,“一紧张,就想吃石头,现在也治不好。”
“这样啊。”席墨若有所思,“从前我们村有个孩子,顶喜欢吃墙皮,直到墙上吃出一个洞才给家人发现。送到医馆后,用了几服药,又调养一年,就好全了,再也没犯过。”
他眨眨眼,“师兄,都会好起来的。有时间让我看看,虽不能覆杯即愈,也定能调理妥当。”
“多谢师弟好意。”宁连丞眼中水色澄清几许,“有空自当请教。”
席墨随之展颜。两人隔雪相视而笑,好一派兄友弟恭,浓情厚意。
前头崔仰晴也似被这荡人心腑的情谊感染,这就将刀收回腕上,默不作声地起了身,自千尺阁顶一跃而下。
宁连丞便咳一声,“那边收台了,我们也过去吧。”
席墨行得稍慢一步。踩上官道时,只见崔仰晴已落在那台子前,伶伶鹤立,若将飞而未翔。溯回的人流纷纷绕着她走,怯乔者甚不敢多看一眼。
不由讶然道,“师姐怎么开始吓唬人了?”
宁连丞侧首微笑,“清虚之名,总比昆仑好过不少。”
席墨点点头,“师姐说到做到,果然很捧场啊。”
望鹃那厢对着崔仰晴行了一礼,自抱着琵琶下了台去,又坐上花头小轿,慢慢往这边晃悠而来。
看着恍若初见,不过萍水相逢。
席墨似有所悟,“师兄,你们很早就拜入蓬莱了吧。”
宁连丞颔首,“同你那时差不多年纪。”
二人说话间,崔仰晴已行到近前,简单一句“都同我来”,就径自凌越而起,又朝着那阁顶直直去了。
深雪之中,席墨倏然想起,自己离开终南山,也有六七年了。
不知曹先生见到了,还认不认得出自己来。
他不明所以地跟着崔仰晴入了香阁,待得珠帘碎响,一腔无由怅意却已了无踪迹。
“阿熹。”一个声音携着芙蓉淡香漫过画屏,闻之酥骨,“你回来了。”
望鹃看着,确同崔仰晴年纪仿佛。她摆下琵琶,抹了面纱,颊边金粉簌簌而落。
“嗯。”崔仰晴背抵一抹隔扇,清清淡淡道,“你过得如何?薛冉有没有再为难你?”
望鹃笑了一笑,“也不知你那时说了什么,这么些年,奴都过得很滋润。只以为再见不到你,拨弦之时,总少不得些许颓唐侘傺。”
宁连丞不禁莞然,“师姐果然是小小年纪就开始行侠仗义了么?”他眼里的笑意在烛火下分外柔软,“不知无意中做了多少好事呢。”
崔仰晴不以为意。
“快些坐吧,都站着做什么。”望鹃含笑流眄,将三人逐个看过一遍,欢意愈浓,“果是仙家之仪,天人之姿,今日奴家这小阁子可算蓬荜生辉了。”
说着又道,“只不知,你们还瞧不瞧得上凡俗之物?方才回来时,奴家吩咐后厨弄了零嘴,都是阿熹从前喜欢的。若肯赏光,倒是可以挑灯一叙。”
便有人应声扣门。
望鹃并不着人进屋,自去接了只并蒂莲的雕漆提盒来。又放在桌上,一碟碟摆开,“马蹄酥,过江鳗,还有杜林的黑杜酒。”
此酒取震泽之水,一冬一酿,色如胶墨,甘香醇和。
注在那犀角杯中,滑若缎疋,稠若星夜。
崔仰晴取了一杯,交握两掌之间,与众人举过,当先一饮而尽。
望鹃笑逐颜开,亦是掩眉倾杯。
宁连丞跟着尽觞,笑意盎然,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