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有一回他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只小田鼠放在一个女同学的课桌里,惹得那女同学怕得直逃,仓惶间被课桌勾坏了校服。他被老师问了责,最后她只得赔了人家校服的钱,还点头哈腰地作揖道歉。回家的路上,他向她解释说只是看不惯那女孩子平时的娇气想捉弄她一番罢了,却连累了她。这世上我们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能左右的事情又太少了,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和阅历的增长,会拓宽我们心的尺度。那时候他好像是国一,像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却还在她面前潸然落泪。自那之后,丁建业似乎懂得了她的委屈,对人处事也有了很大收敛。可能这也让他意识到自己与校园那种中规中矩的氛围格格不入,便早早回了戏班帮忙。他没有读过很多书,不懂得很多道理,所以他做错了事,始终是她这个母亲没有教导好。她说着,眼泪一颗颗从那双干涸凹陷的眼睛里滚下来。
“现在的人生活得太幸福了,都不懂得珍惜。只有在鬼门关走过的人,才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以前的人,每天都只想着如何让自己的家人三餐温饱,如何让自己的孩子上学校学知识,如何有更好的生活,从来没有多余的功夫想到自己,想什么所谓的爱情,一辈子也就顺顺当当这么过来了。虽说也有过小打小闹,也有过不开心,但哪对夫妻不是这样的呢?家始终是家,始终还在那,没有散过,临了临了想的也全是彼此共同患难的日子,念的都是彼此的好。而你们这些自鸣为先进的现代人,享受着最先进的科技,什么都有了,实际上却是最匮乏的人。你们连爱都不会,还如何枉论幸福。”她说。
在一片熊熊大火中,她结束了她的回忆,之后安静地离开了。她走得并不痛苦,甚至是从容不迫的。她叮嘱丁建国将她的尸体带回梧桐镇,和丁永昌合葬在一起,就像在简单交代她要回娘家住几天似的。她说她只有这点要求,若是往后繁忙,春秋二祭大可不必理会,她不会怪他,因为想她不被任何人打扰。她说这话的时候,已在弥留之际,听来隐隐带点怨气,又那样坚决。丁建国劝慰她不要多想了,放宽心就能长命百岁,但毕竟人死如灯灭,说走也就走了。我们带着她回到了梧桐镇。在镇外,将她和丁永昌合葬在一起,又将墓xue重新修葺了一番,立上了墓碑。但碑上的刻文再次难倒了我们。仅仅是丁永昌、王玉桂六个字远远不足以表达他们多舛的一生,更不足以概括他们为戏班、为歌仔戏奋斗的一生。于丁永昌而言,大概他最希望人记住的是他对歌仔戏执着了一辈子的热情;于王玉桂而言,大概丁永昌就是她的墓志铭。最后,我们刻上了:这里埋葬着一对为歌仔戏献身了一辈子的伉俪。落款是民乐社歌仔戏班。
其他事情并无任何不同,又确实有些不同了。距离那个含义未明的拥抱,已经过去一年了,她没有任何表示,我亦不敢问,一拖再拖,那种一走了之的勇气好似便拖没了,只是我也不敢再希冀什么了。
☆、第 65 章
一九九五年,戏班走进了新纪元。台湾和大陆联合举办了名为《春回大地》的大型戏曲比赛活动,夺魁者不仅可以声名大噪,还可以代表台湾的戏曲界到大陆进行文化交流,可谓至高无上的殊荣。毓敏秀认为这是戏班枯木逢春的好契机,不容错过。当然,机会越是难得,竞争就越是激烈,若不拿出点真才实学,只怕就会变成别人的垫脚石了。从得到消息的第一刻起,毓敏秀就马不停蹄地对戏班进行整改了。
首先,一出好戏得有一个好剧本,这是毋庸置疑的。这得倚赖闫振南。事实上,民乐社歌仔戏班和百变小生在歌仔戏领域能够持续不落,全是仰仗闫振南时不时创作的新剧,满足了观众对新鲜的渴求。戏班与闫振南的合作方式仍延续当初的协议——抽取百分之五的佣金,其他毫不过问。这些年,只有毓敏秀一人与他保持联系,外人无从知晓。
其次,戏班的制度改革。戏班从一九八六年年关搬来宜兰至今,已经整整九年了。当初的整改曾经让戏班改头换面,但九年过去了,再没有与时俱进实际上也算退步了,而且当初实行那些改变的人,如今都已经各自归去了。整改刻不容缓,主要分为三个方面进行。第一,是财政。一个戏班的维持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的投入,所以财政是戏班里面的重中之重,自然理应由毓敏秀掌控。但她要联系闫振南创作剧本,要联系各有关部门商量参赛事宜,还要忙着排戏做戏,还要想着整改戏班方方面面的事宜以及其他大小事宜。一个人毕竟忙不了那么多事情,剧本方面,她交给了林佳喜;财政这方面,她交给了我。她笑着说女人管钱比较在行,以后她要花钱都要经过我的允许才行了,说得好像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女人,而我就是她的管家婆。能替她分忧我自是乐意非常,但这不明不白地分忧让我多多少少有些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女人始终是女人,不管在什么朝代,不管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是谎言还是誓言,都执着地要求个名分,何况我还是个蠢女人。第二,是内务。所谓内务,就是戏班一干人等的吃喝拉撒睡。事情多而杂,而且毫无头绪、毫无规律,自然也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这方面不算什么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