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挂断电话开始,他的脑子里就一直回荡着那个人的声音。魂不守舍地立着,直到有个人拍了拍他肩膀。
魏昭明回头一看,发现背后站着个身着灰褂子的男人。暮色四合,在昏黄的站牌灯下,他的眉眼都像被雾化了一样,平平淡淡得让人记不真切。
“昭明少爷,这边请。”那人拢起长袖对魏昭明作了个揖,又伸出右手做了个请姿。他的长褂是绸缎的,在路灯下起伏像流动的水,虽然和一身西装三件套的魏昭明比起来稍显老旧,但用料一看就很讲究。他带着魏昭明七倒八拐,走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巷子。
魏昭明刚想问他如何认出自己来的,那人却止住了脚步,“少爷,上车吧。”
魏昭明侧头一看,这才发现空寂无人的巷子中间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这马车通体漆黑,形似有顶盖的黄包车。车前安了两盏三尖八角灯,橘黄色的灯光在里面不断跳跃,照亮了面前一大块空地。马车连着两匹漆黑的马儿,具一声不响地垂着头,很温顺的模样。
灰褂子的男人拉开了车门,魏昭明只好坐上去。车内不知点了什么熏香,甜腻而妥帖。或许是这几日绷紧的心情终于得以放松,魏昭明很快陷入沉睡。他连一声马蹄声都没听见过。
魏昭明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马车上。
他站起身,明晃晃的日光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他定了定神,看见前面有一片深深浅浅的紫。是紫藤萝。
一株古老的槐树长在院子里,紫藤萝攀着槐树生长,紫色的瀑布遮住了盘虬卧龙的枝干,仿佛泼墨,紫色顺着空气流动下来,一直垂落到树下人的身上。
那个人躺在一个软摇椅里面,脸上盖了一本书,他的一只手搁在书上,另一只手自然地顺着身侧垂落,修长而分明的骨节宛如润玉。他穿着一袭白衣,手也是极白的,在光下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佛晕,晃亮而朦胧。空气里浮动着丝丝扣扣暗香,这香也是梦幻的紫,叫人心神荡漾,只想走过去唤那个人起来。
魏昭明便走了过去。哪知这个时候,突然从身边窜出来了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小家伙。他头上戴着个虎头帽,一撮毛从额心荡下来,穿着个小马褂,整个人都粉雕玉琢似得可爱。魏昭明还没瞧仔细他模样,就见他一个飞蹬跳上了椅子上的人怀里,小手扯下他的书,nai声nai气地撒娇道:“钧钧抱,钧钧不要睡觉觉。”言罢,就在那个人怀里蹭啊蹭,把虎头帽都拱掉了,露出了细密柔软的黑发。
那个人就轻轻地笑,把那小孩宠溺地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头顶,又把虎头帽捡起来给他戴上。摇椅轻缓地摇啊摇啊,紫藤萝也在风里悄悄地摇曳,飘下一片细腻的花瓣落在那人头上。
魏昭明觉得胸膛像是受了浑然一击,柔软得不像话。他真想看清楚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可是那白光太刺眼了,刺眼得他眼睛不停地落泪......
“......少爷,少爷......”
魏昭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
马车已经停下了,灰褂子男人打开门立在外头。魏昭明扶着他下了车,不过是初秋,男人的手心就已经一片冰凉。大概是方才驾车吹了风罢。
魏昭明仰头一看,宅门恢弘大气,彩饰金装,上还有斗拱飞檐的顶楼,一望高耸得似乎伸入了星辰。可是正常的宅邸人家门口都有两只石狮,这容府却没有,只挂了四只大红灯笼,在漆黑的夜色里来回招摇,隐隐约约照出牌匾上的“府”字。
大门向里洞开,里面却没有灯笼或者灯火,全靠灰褂子男人手里的一盏马灯引路。魏昭明随着以里,便见一条石铺的直走甬道,甬道两侧是宅间与更楼。不过是进门的道路,魏昭明走了百来步来到甬道尽头的主楼。左右各开一门,前与大门遥遥相应,后有大开的窗户相对。
主屋内亮着光,甬道两边的房间却一片漆黑,仿佛久不经人住。
魏昭明虽然不Jing通风水,但和邹家华待了几年也知道,“穿堂煞风”是个极凶的阳宅风水。“穿堂煞风”是指打开家中大门,从外面直接看到正对着大门的窗户,整个阳宅布局一览无遗,从头看到底。如同一阵风从大门穿过厅堂又从窗户刮走,这样的阳宅难留人气,极为Yin邪。
更何况是这般家业的大宅邸。
魏昭明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与袖口,寂静的石道上回响着他皮鞋啪嗒啪嗒的声音。他想,难怪这容先生花重金也要换房子。
进得了屋子,里面又是另一番景象。主屋被一扇巨大的屏风分割成前后两部分,前屋是寻常宅邸的摆设,桌椅一应俱全。却没有点灯,灯火都是从屏风后显出来的。
屏风后被灯火投影出一个人影,他似乎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灯花。魏昭明眯起了眼睛,偷偷在心里描摹起那人的侧脸剪影,真是好看极了。
那灰褂子男人并不随魏昭明进门,在门槛外就跪下了,取下帽子重重地磕了个头,才低声道,“主子,少爷回来了。”
里面那人并不答话,似乎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