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燕卿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眼,并无被拆穿的窘迫,反而赞道,“与聪明人聊天当真痛快之极。”
赵嫣问道,“为何救我?”
刘燕卿答,“江南沈公是我外祖。”
赵嫣一张病容罕见错愕。
刘燕卿负手而立,“因我母亲与父亲当年私奔,我与沈家的关系外祖并未大肆宣扬。我在沈家时候,便常听外祖提起赵家长宁。”
沈公口中的赵长宁是个刻苦而博学的孩子,同散漫又不好管束的刘燕卿天壤之别,后来在街口巷弄的茶楼上,他终于知道,原来那红衣状元郎便是外祖口中的赵家长宁。
“我在沈家瞧到一本账,平白无故从赵家拨五十万两金入沈家,沈家为了掩盖真正的账本又造了一本假账。你用这五十万两金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下了崔家,手段确实高明。这样有趣的人若是死了,这世上岂不是无聊至极?”
赵嫣摇头,“刘燕卿,我不懂你。”
刘燕卿答,“我亦不懂你。这天下换了谁坐不是坐?楚钰亦或楚钦有何不同?”
赵嫣咬牙,“皇帝是天下正统,楚钦若是反了,他便是反贼!”
刘燕卿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赵嫣,枉你熟读史书,连这都不懂?那楚钰在牢狱中对你做了什么,你全然忘了不成?”
赵嫣双目已然蒙上一片血红,呼吸急促。
“刘燕卿!”
刘燕卿声音转向薄冷,瞧着赵嫣的一双凤眼中没有分毫人的感情。
“赵嫣,你聪明一世,却到底困于忠君礼教,君王如此待你,可还有德?可值得你忠?”
赵嫣脸色惨白,挣扎着拽住了刘燕卿靠近床榻的一角衣摆,瘦长的手指揉皱绣着暗纹的青色衣袖。
“刘燕卿,你知道多少?”
刘燕卿的眼神落在皱作一团的衣摆上,赵嫣的手指在暗青的色调下被衬托出触目惊心的白皙来,腕子上前几日被他禁锢后留下的一圈红痕还未曾消退,这时候赵嫣靠着他极近,清淡的药香拢入鼻尖,比女人的脂粉香要好闻许多。
刘燕卿漫不经心地扯回被赵嫣拽住的衣摆,一字一顿道,“常平留下的起居注残页,只怕如今,秦王看过,陛下看过,赵茗亦看过。”
赵嫣眼中的钩子几乎能杀人,猛地咳嗽两声,“刘燕卿,是你所为?”
刘燕卿坦然道,“是我所为。”
赵嫣闭目,似乎是在替自己被践踏尘泥的半生进行惶惑无力的辩解,“圣祖皇帝虽无德行,却是明主。若有明主,天下黎民之幸也。”
刘燕卿冷笑,“即便先帝如此待你,你仍肯称他一声明主,那楚钰呢?”
楚钰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
看着那个孩子一步步长成能担负起天下的样子,楚钰是他细心打磨出来的一块美玉。
赵嫣手指拢覆袖间颤抖起来。
刘燕卿步步紧逼,“楚钰倒是正统,可他干了些什么事,猜忌边将,逼jian臣子?也对,你连先帝那遭都能忍下来,楚钰所为你也未必不能忍。”
“刘燕卿!”刀刀扎入肺腑,赵嫣神情狠厉Yin鸷,似要将刘燕卿拆骨扒皮。
刘燕卿靠近他,凝视着眼前瓷白毫无血色的面颊,柔声道,“你不过是想要一个稳定的王朝和升平的盛世,为了这些你可以牺牲陆家一门,牺牲赵家名声,牺牲你自己,牺牲挡住这条路的任何人。”
赵嫣盯着刘燕卿道,“滚出去。”
刘燕卿恍若未闻,字字诛心。
“赵嫣,如今秦王挡了你的路,你是否也要除去他?过去的内阁首辅已经死去,你还执意要将这一身枷锁重新背负?”
身形修长的青年背着窗柩前的光影,无人看清他玉面上的神色,只听他温和毫无威胁的声音。
“你以为我费尽心机想光复刘氏?我在替你报仇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赵嫣手指缠进袖中,青白玉面上已无半分血气。
刘燕卿伸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面颊,赵嫣偏头,刘燕卿的手便落在了一片夹缠白色的发鬓上。
刘燕卿缓缓收住了手,扳正他的面颊,病弱的人在他禁锢下动弹不得。
两人近到呼吸可闻的时候,赵嫣听刘燕卿道,“你问我图谋为何?我图谋的是你。”
赵嫣伸手便一巴掌扇过来,刘燕卿桎梏住他的腕子,手指摩挲他尖细的下巴,若再往上移动,便能落在那双失去血色却形状完好的唇瓣上。
温热而暧昧的呼吸声喷薄耳畔,“赵长宁,你被陛下判给了我,你就是我的。”
刘燕卿察觉到身下的躯体冰冷地颤栗起来,遂松开赵嫣,手指上还残留薄冷的余温。
赵嫣笑出了声。
眼中含惨烈的悲哀,猛烈咳嗽起来。
他靠着这一身软弱皮囊新科及第,登临权贵,没想到最后仍旧靠着这一身软弱皮囊才得以苟且偷生。
赵嫣沉沉闭目,似是厌倦至极,不再看刘燕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