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秋笑了:“还要有点信仰。”
涂成文也笑了,问狄秋:“你从哪里偷的香烟?”
狄秋说:“你们医生办公室都不上锁的。”
“我们可以看监控的。”
狄秋说:“我白天偷的,我白天会隐身。”
涂成文挠了挠眉心,看着他,没响。狄秋扬扬嘴角,不响,他往窗外看,夜里起雾了,几颗橙黄的灯火在雾中涨得很大,很蓬松。狄秋的手放松地垂在了身侧,他碰到了裤子口袋里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他把它摸了出来,是他的手表。
涂成文顺势打听:“几点了啊?”
狄秋低下头,看着手表笑,仔细戴好了,没有响。
一干医生护士彻查了狄秋的房间,找到了十几个烟头,外加两粒百忧解。隔天,狄秋浴室里的排气扇就被换成了大功率的,烟雾报警器也更新到了市面上最新的一款。他被禁足了。不仅如此,他的卧床边还多了张弹簧床——刘姆妈全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他。
麻将是打不成了。刘姆妈还贴心地检查了狄秋的每一套病服,每一双鞋子,她把狄秋裤腰松紧带贴rou那一侧的几个小破窟窿全打上了补丁。狄秋按时吃药,按时吃饭,闲下来就打打游戏,看看书,阿青把那本内蒙古攻略再次“借”给他了,他也不看别的书,就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研究书里的内蒙古,草原,肥羊,蒙古包,一骑骏马驰骋至天边。
刘姆妈像是他的影子,寸步不离,隔几分钟就要问候他一番,和他说说话。
“要不要喝点水?”
“午饭想吃什么?”
“晚饭呐?中午吃了椒盐排骨了,晚上吃洋葱牛rou丝吧。”
“哎……那明天早上吃什么呐?”
“坐得远一点吧,当心眼睛哦。”
“啊要吃点饼干?喝点水啊?”
“眼睛哦!”
每天早中晚,护士会来送药,送饭,也会来拿他们要清洗的衣袜。刘姆妈有把钥匙,狄秋也不知道她藏在哪里,总之,每天敲门声一响,刘姆妈去把反锁的门打开来,拿药,拿饭,偶尔和护士聊上几句,狄秋一荡过去,一靠近门口,她就赶紧把门关上。 晚上八九点,涂成文会过来,他和狄秋照例拉扯狄秋缺失的亲情,缺失的朋友,没几句,狄秋就困了,他睡过去,醒过来时涂成文已经走了。
这天晚上,狄秋睡醒了,和刘姆妈分坐在各自的床上看电视。新开播的一套连续剧,片头放完,切入广告,狄秋往窗外瞟了瞟。
刘姆妈问他:“啊要吃点水果?中午有个橙还没吃,我去剥。”
狄秋说:“我真的没有想自杀。”
刘姆妈笑笑:“剥一剥不吃力的。”
狄秋打了个哈欠,刘姆妈遂问:“困了啊?”
狄秋说:“才睡醒。”
刘姆妈找到遥控器,说:“困了就睡好了,不看电视了。”
狄秋说:“看吧,看好了,不然你多没劲啊。”
刘姆妈笑笑,关了电视。狄秋走去把电视机重新打开了,还把音量调高了些,广告恰好播完,他站在窗边打了个哈欠,刘姆妈看看他,把床头的一包绒线倒在了床上,抓了一团,盘绒线。
狄秋说:“我真的不会自杀的。”
刘姆妈说:“我也不会织的,就是盘盘。”
狄秋不响了,把窗打开了,清凉的风吹进来,格外爽快,他靠过去,把手伸到了外面。刘姆妈踏着拖鞋就跑了过来,拍着狄秋的手臂要关窗,不住念叨:“当心牵(掉)出去!当心!”
狄秋笑笑,没响,又一看窗外,他眼前忽地一亮,扒拉着窗台指着地上就喊:“有龙!!刘阿姨你看!”
两人齐齐俯视着楼下的花园。一条漆黑的,龙形的影子正在花丛和树木间游曳。
刘姆妈抬头找了找,指着天上说:“是有人在放风筝呀。”
说完,她眼神一变,一手护着狄秋,一手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狄秋也往天上看,确实有只风筝在空中飘荡,此时逆光,只能看出个大概,它头顶两角,脚下四足,尾上一撮尖毛。不知是谁在放这只风筝,不知在哪里放,它飞得很高了,时而擦过月亮,时而钻进密云,时而在风里翻腾,时而在星间扶摇。
刘姆妈打着电话,把狄秋往里面拉了拉,她讲苏州话:“是葛呀,弗晓得,倷去阿青搭看看呐,估计上去么是唔倷。”她又探头研究那龙风筝,“看弗出来……要么是来楼顶浪啊?”(是的呀,不知道,你去阿青那里看看,估计是他。)(看不出来,可能是在楼顶上啊?)
狄秋扯扯刘姆妈的衣袖,刘姆妈看了看他,他示意她往花园看。
花园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一身洗得发灰的病号服,直朝着那龙影奔去,手舞足蹈,兴高采烈,他跑近了,就贴在这影子的一侧,影子往东,他跟着往东,影子调转头向西,他就向西,影子指指撞向一棵树,他就撞向一棵树,影子跑了,他一骨碌爬起身,欢呼着追逐